“股份制？”
这个词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在场几人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它对于在座的几人来说，既陌生得有些拗口，又带着一丝触及根本的、禁忌般的诱惑。除了阎埠贵似乎在一些发黄的旧书报、故纸堆里见过类似的概念，浑浊的眼球里闪过一道思索与回忆交织的光芒，其他人都是一脸茫然，仿佛在听天书。但那种源自本能的、对自身利益的敏锐嗅觉，让他们立刻意识到，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关乎着未来切身的得失，比刚才那些部门、职位更实在，更戳心窝子。
大厅里安静得能听到暖气管道细微的“滋滋”声，以及窗外风雪扑簌簌落在窗棂上的轻响。几双眼睛都紧紧盯着陈醒，等待着他的解释，连傻柱都下意识地坐直了些，酒醒了大半。
陈醒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必须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把这看似复杂的概念讲明白。他双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仿佛在虚空中勾勒出一个圆形，用最直白的语言解释：“简单说，就是把咱们这个刚刚定下名字的‘醒桦服务社’，看作是一整个……嗯，一个大蛋糕。”他顿了顿，让这个比喻在众人脑海中形成图像，“然后，根据每个人过去出的力、未来的作用，以及承担的责任，把这个大蛋糕，公平地分成很多很多小块，这一小块，一小块，就叫做‘股份’。你手里拿着多少‘股份’，就代表着你在服务社里占多大份子，是实实在在的所有者之一。将来服务社赚了钱，除了每月该拿的、雷打不动的工资之外，年底盘完账，刨去各项开支、留足发展资金，剩下的利润，就能按照你手里股份的多少来分钱，这就叫‘分红’。”
“分红？！”傻柱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像两个铜铃。工资是死钱，是养家糊口的根本，可这“分红”……那是活钱，是额外的收益，是能让人心里痒痒、眼前发亮的活钱！他嗓门不由得大了几分，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就是说……就是说，咱也是东家了？这服务社，也有咱一份了？”这感觉，比当个厨子，甚至比当个餐饮部主任，更带劲！那是当家作主的感觉！
“可以这么理解。”陈醒笑着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不仅是管理者，打工者，更是所有者的一部分。服务社好坏，直接关系到你年底能分多少红，真正是荣辱与共。”
许大茂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胸口剧烈起伏，他脑子里已经飞快地开始计算起来。以他的贡献，以他即将担任的“业务拓展部”负责人的重要性，能分到多少“股份”？哪怕只有百分之几，如果服务社真像陈醒说的那样做大做强，那年底的分红……岂不是比工资高得多？甚至可能躺着也能分钱？他仿佛看到无数印着工农兵的钞票长着翅膀，欢快地向他飞来，脸上抑制不住地泛起亢奋的红光，搓着手，恨不得立刻就知道自己能占多少。
于莉相对冷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更关心的是这股份分配的公平性和可持续性，这关乎内部的团结和未来的动力。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依旧保持着镇定：“那这股份，具体怎么分？按什么标准来？总得有个让大家心服口服的章程。”她目光扫过在场几人，意思很明显，这关系到每个人的核心利益，必须摆在明面上说清楚。
“这正是接下来我们要仔细商议的核心。”陈醒赞许地看了于莉一眼，对于她总能抓住关键点很是欣赏。他显然早有腹案，成竹在胸，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初步设想了几个原则，大家听听看是否合理。一，看历史贡献。从最早的服务站白手起家，到现在的合作社初具规模，谁出的力多，谁带来的资源关键，谁在最困难的时候咬牙坚持住了，这部分功劳，必须承认，要体现在股份里。二，看岗位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承担管理责任、决策风险的，掌握核心技术、构成服务社核心竞争力的，他们的份额自然应该要高一些。三，看未来潜力和岗位需求。有些岗位可能现在的直接贡献不那么突出，但对服务社未来的规范化、长远发展、风险规避至关重要，也要有所体现，激励其发挥作用。”
他环视一圈，目光变得郑重，如同即将宣读一份重要的名单，开始逐个点名，分配那象征着未来财富和地位的“股份”：
“于莉，”他首先看向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从服务站初创就是核心，跑前跑后，协调内外，管理账目，劳心劳力。如今更是要统筹‘醒桦服务社’全局，担子最重，劳苦功高。占12%。”
于莉微微一怔，嘴唇轻轻动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陈醒会给自己定下这么高的比例，仅次于他本人。一股混合着惊讶、感动与被巨大信任包裹的暖流瞬间涌过心田，冲垮了她刻意维持的镇定。这不仅仅是一个数字，这是对她过去所有付出、对她能力、对她这个人价值的最大肯定。她望着陈醒，眼中波光闪动，最终，所有情绪化为一个坚定的眼神，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客气和推辞，只简洁地说道：“好。”这一个字，承载了千言万语。
陈醒目光转向傻柱：“柱子哥，你的私房菜是咱们吸引人气、打响名头的金字招牌，你这手艺，就是技术核心，无可替代。‘餐饮部’未来是咱们的重要支柱，甚至可能是现金流的重要来源。占10%。”
傻柱乐得嘴都快咧到耳根了，露出一口不算太白的牙齿，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用力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响，“哎呦！”他自己先叫了一声，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没说的！陈醒你够意思！太够意思了！以后厨房这一块，你就放一百个心！谁要是敢出差错，偷奸耍滑，我捶得他满地找牙！”他挥舞着拳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10%！这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大茂哥，”陈醒看向一脸期待的许大茂，“你的业务拓展能力突出，为人活络，为合作社前期拉来了不少关键订单，解决了销路问题。未来‘醒桦服务社’开拓市场，对外衔接，倚重你的地方还很多。占8%。”
许大茂心里立刻“咯噔”一下，快速盘算起来：于莉12%，傻柱10%，自己8%……比傻柱少了2%！他心里略微有点不平衡，觉得自己的作用未必比傻柱那傻了吧唧的厨子小。但转念一想，陈醒还没说他自己占多少，而且这8%也不算低了，年底分红肯定相当可观。他脸上迅速堆起笑容，连连拱手，语气夸张地表态：“陈组长放心！您真是慧眼识珠！啊不，是知人善任！我许大茂别的不敢说，跑业务拉关系绝对是一把好手！以后我一定使出浑身解数，不，使出吃奶的劲儿，给咱服务社拉来金山银山！保证让咱们的蛋糕越做越大！”他心里暗想，先把这8%拿到手，以后凭本事，未必不能争取更多。
“阎老师，”陈醒的目光落在阎埠贵身上，“您老德高望重，心思缜密，负责文书、章程、政策沟通，是咱们的‘定盘星’，能帮我们规避很多看不见的风险。您的贡献，不能用简单的数字衡量。占5%。”
阎埠贵原本以为自己就是个出出主意、写写画画的顾问，能拿点固定的顾问费或者额外补贴就顶天了，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也能“占股”！虽然只有5%，比例不高，但这可是持续性的、与服务社效益挂钩的收益！是“股份”！他激动得手指都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赶紧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连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文绉绉的词句都忘了不少，连声道：“好！好！必当竭尽所能，鞠躬尽瘁！为服务社保驾护航，义不容辞！” 5%啊！细水长流，这以后可能就是他们老阎家一项重要的稳定进项！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个“5%”在眼前飞舞。
“光天，”陈醒对年轻的生产组长说，“你年轻，踏实肯干，带领生产小组完成任务功劳不小，是咱们自己培养起来的骨干。未来生产部要扩大，要技术创新，你的担子不轻。占3%。”
刘光天激动得脸都红了，像喝多了酒一样。他没想到自己一个年轻人，资历最浅，居然也能占股，成为“股东”！虽然只有3%，但这代表着他刘光天真正成了“自己人”，得到了绝对的信任，在这新生的“醒桦服务社”里有了坚实的根基和奔头！他“噌”地站起来，由于动作太猛，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他挺起胸膛，仿佛在接受军令，大声道：“陈组长！不，陈哥！你放心！我刘光天一定好好干，带着生产部的弟兄们玩命！绝不给您丢脸，绝不给咱们服务社抹黑！”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陈醒微微颔首，对他的态度表示满意，继续道：“另外，像秦淮茹这样的优秀员工，勤恳踏实，任劳任怨，代表了咱们的基层骨干。虽然不在我们核心决策层，但她们的付出同样重要。我提议，也给予她1%的激励股，不参与决策，只享受分红，让她更有奔头，也让大家看到，只要努力，为服务社做贡献，就不会被亏待。”
这个安排，众人都觉得合情合理。秦淮茹的付出和转变，大家都看在眼里，从一个围着锅台转、精于算计的寡妇，到现在能独当一面、脸上有了光彩的“秦姐”，给她1%，既体现了公平，也激励了其他踏实干活的普通社员，表明这股份不是核心圈子的专属。没有人提出异议。
最后，所有的目光，都带着复杂难言的情绪，聚焦在了陈醒身上。于莉的12%，傻柱的10%，许大茂的8%，阎埠贵的5%，刘光天的3%，秦淮茹的1%……这些加起来是39%。那么剩下的……
陈醒迎着众人的目光，表情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清晰地说道：“我本人，作为发起人、主要决策者，并投入了最初的资源和承担最终风险，占61%。”
这个比例看似极高，绝对控股。但在场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甚至连一丝嫉妒都没有，只有理所应当的认同。没有陈醒，就没有从服务站到合作社再到今天“醒桦服务社”的一切。他是绝对的灵魂人物、大脑中枢，是他在众人迷茫时指出方向，在困难时想办法解决，在遭遇阻力时顶住压力。他承担着最大的风险和无形的情感消耗，占据控股地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这61%，反而会让人不安，担心决策效率，担心未来方向。
“应该的！”傻柱第一个粗声粗气地喊道，真心实意。
“没毛病！陈组长您就该占大头！”许大茂赶紧跟上，这话倒是发自肺腑。
“合该如此。”于莉轻声附和，眼神坚定。
“陈哥……不，陈组长，我们都没意见！”刘光天激动地说。
阎埠贵扶了扶眼镜，用力点头：“理所应当，众望所归！”
最高兴的，或许莫过于阎埠贵。散会后，他几乎是脚不沾地、飘飘然地回到家的，怀里像揣着个热宝，浑身暖洋洋，连冰冷的雪夜都感觉不到寒意了。一进家门，也顾不上三大妈的唠叨，直接钻进了他那间堆满书籍杂物的小屋，连夜翻箱倒柜，找出几本蒙尘的、页脚卷边的《经济学概论》、《商事条例汇编》（不知哪个年代的旧货），又找来厚厚的、纸张泛黄的笔记本和那支用了多年、笔尖都有些秃了的蘸水钢笔。就着桌上那盏昏黄的、只有15瓦的灯泡，他趴在桌上，鼻尖几乎要碰到纸张，开始逐字逐句、如饥似渴地研究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有限公司……哦，原来如此，股东以其出资额为限承担责任，妙啊！……无限责任？这个要不得，要不得……股东会职权……表决权需过半数……分红……嗯，税后利润提取公积金后……这税率可得搞清楚……”
三大妈被他窸窸窣窣的声音和嘀咕吵得睡不着，披着衣服过来，嘟囔道：“老头子，这都几点了？你不睡觉魔怔什么呢？点灯熬油的，费不费电啊！”
阎埠贵头也不抬，眼镜片上反射着灯泡昏黄却狂热的光芒，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妇道人家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我这研究的可是咱们老阎家未来的金山银山！是咱们的命根子！这股份章程，那是白纸黑字，受法律（他自以为）保护的！比什么都重要！一个字都不能错，一个条款都不能含糊！这可关系到咱们那5%！”他特意强调了“5%”，仿佛那是一个了不得的数字。
三大妈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不太明白，但听到“金山银山”和“5%”，也隐约觉得是大事，嘟囔两句“神神叨叨”，便回去睡了。
第二天，阎埠贵便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却精神亢奋得像打了鸡血。逢人便普及“股东权益”、“出资证明”的重要性，拉着刘光天和阎解成，唾沫横飞地讲解“有限责任”的好处，絮絮叨叨，不厌其烦，那认真劲儿，比对自家亲儿子上学读书考满分还要上心百倍。阎解成私下跟刘光天吐槽：“光天，瞧见没？我爸现在眼里，那几张还没影儿的章程纸，比他亲儿子还亲！昨晚我起夜，还听见他在梦里念叨‘同股同权’呢！”
“醒桦服务社”的产权骨架，就在这冬夜的热茶、激烈的心跳与充满希望的筹划中，悄然搭建成型。一股基于共同利益、产权清晰的新生力量，即将破开冻土，迎接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