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一百二十三年
春
军营马厩里。
赵隶与张柏二人此刻正聊闲言,言能辨星月,最适合当斥候马应对漠南沙天。
这时去病来到马厩,让赵隶挑三百匹精马,言舅父拨了八百骑,自己带先锋,又提醒得带够野苜蓿,漠南春草刚抽芽,不够喂乌孙马。
——续则言,战到彼地,就地取食,只需备足三日即可。
赵隶刚应下,正说间。
李敢手里攥着斥候小队的马簿走来:
“禀校尉,斥候小队五骑已备妥,皆配乌孙快马,马掌刚裹革鞮
——按校尉令,留十匹杂血马作斥候备用骑。”
去病抬眼:
“你是斥候队的?挛鞮部下?”
李敢垂首:
“是。家父李广,令某来军前效力,愿从校尉掌斥候事。”
去病指赵隶:
“跟赵厩长去挑马,斥候马需选耳尖、眼亮的,漠南起沙时能辨方向。”
李敢应喏,接过赵隶递来的马绳,帮着牵乌孙马往斥候马区赶。
张柏向去病禀明右贤王庭距此三百二十里,乌孙马全速奔袭一日一夜可达,却需留半日歇马才有力冲阵。
——张柏与赵隶则建议士卒多带炒粟,到匈奴地界掠牛羊省粮草,随后便去计室领布袋分装野苜蓿与炒粟。
去病应予,言战后求卫青调苏家兄妹出府,赵隶感激不尽。
待去病走后,张柏扛着苜蓿麻袋催赵隶去马厩择马,怕迟了好马被抢。
赵隶则盼着这仗打赢,让苏家兄妹早脱侯府
赵丛在卫府掌着簿籍。
每日校计粮草、甲仗、布帛等物,时或倦怠难支,然见营中诸人皆各司其职、不敢稍懈
——念及早日将苏礼与苏玉接出侯府,便觉再累也须撑住。
定襄营中角声自寅时起。
赵隶方将最后一袋野苜蓿系于鞍后。
“剽姚校尉令卯时启行,你这马再不安生,就得被徐自为部所借作斥候骑。”
张柏蹲于侧给鞍鞯上油,手里捏着片木牍
——上面是赵隶写的马簿.
“两百匹乌孙马分作四队,徐自为所领第一队配三十匹快马,邢山的第二队多带十副备用马掌,漠南盐碱地磨蹄,得备着。”
赵隶将的缰绳交与斥候,嘱道:
“依校尉令,沿红柳滩西侧行,见白石堆即止——那是挛鞮标记的水源。”
斥候接缰时,马突然打了个响鼻。
赵隶摸了摸它的脖颈:
“勿躁,回来给你喂盐。”
定襄主营·卯时
此时剽姚校尉已在主营点兵。
徐自为的两百骑列在最前,拱手道:
“校尉,麾下士卒要不要再饮碗热汤?过了漠南河,便无薪柴烧水了。”
“不必”
剽姚校尉正检查挛鞮带的羊皮图,手指指着‘红柳滩’三字
“张骞君言今日午时起风沙,须在风起前过滩。令邢山带十人先剿哨卡,以胡语应答,只说右贤王牧队往东侧转移。”
挛鞮在旁补充道:
“哨卡匈奴兵多为白羊王旧部,末将带人着其皮袍,不显露。然红柳滩芦苇刚抽芽,藏不住马,须令马衔枚。”
剽姚校尉颔首,转身时见书佐捧木牍奔来:
“剽姚校尉,卫大将军令小吏将右贤王附属部落图送至
——言最北聚落有金饰穹庐,当是单于大父行的居所。”
“置此。”
剽姚校尉指鞍鞯侧的革囊。
书佐应喏告退。
——卯时三刻,八百骑从定襄西侧的角门出发。
刚出营三里,徐自为骤勒马缰:
“剽姚校尉,起风了。”
果然,西北方风沙打着旋儿卷来。
剽姚校尉抬眼望天色:
“正好借风沙蔽我军动静。挛鞮,率第一队前驱,遇匈奴牧人便缚之,勿令报信。”
挛鞮应喏,打了声呼哨,二十骑随他钻入风沙中。
邢山搭弓在后警戒:
“此风若再大,恐难辨旗号。”
“不用旗号。”
去病从怀里摸出剽姚校尉的印信
“见金饰穹庐便冲,不必等号令。”
风烈。
定襄军营文书帐
赵丛在抄录军书,李军掾掀帘进入,将卫青的军书推至案前:
“卫大将军令:中将军公孙敖护粮道至阴山南麓,驮粮陇右马倒了八匹,即拟速传讯至后方马厩
——调二十匹杂血马、十副马掌补给,今日未时前需到,莫误主力粮道转运。”
赵丛目视阴山南麓四字,道:
“公孙将军是中将军,麾下应有备用马匹,怎会需后方调补?”
李军掾指了指军书旁的舆图:
“莫管,你即刻在牍上补注令厩长携马同往,顺带帮换马掌——粮道可断不得。”
赵丛立即提笔补录。
晨亮。
八百骑已匿就位。
李敢掀苇叶钻来:
“禀校尉,前距三里有聚落,悬狼首旗
——某摸近瞧,东侧有马厩,约五十匹,门口有二匈奴戍者,定是贵族所居,说不定是单于大父行住处。”
去病掣出短刀,沉声道:
“邢山领五十人据东侧坡,见着缯袍者即射,挛鞮带三十人绕至其后,断其归路,记住!我等要斩的是单于大父行,莫为闲杂所滞。”
辰时整。
徐自为的二十骑率先冲出芦苇荡。
匈奴聚落的犬忽然狂吠不止。
一个披羊皮袍的汉子刚掀帘出帐,便被邢山一箭钉在帐前木桩上,聚落顿时大乱。
众人四处逃窜,有人奔马厩牵马,有人抱稚子奔逃。
去病瞥见个须发皤然的老者,那紫袍边缘缝缀貂尾
——是匈奴王侯服饰。
“追那穿紫袍的!”
他拍马冲去。
徐自为令即分兵,一边引数骑随校尉追敌,一边留两骑守帐门,自己跨步掀帘入主营帐。
去病眼见老者催马窜入错落沙洼中,骑兵奔袭需开阔地,此处沙坑暗伏,马匹难展驰速,追出半里竟让老者遁了踪迹。
他勒住马缰,见沙雾渐散,已无追及可能,便弃追敌念,拨马回身。
“剽姚校尉,得一铜印!”
徐自为举块铜印跑出,挛鞮近辨,道:
“是籍若侯印——正是单于大父行的信物。”
去病目光扫过帐前乱象,见邢山正拖拽个肩头中箭的中年人过来。
邢山将人往地上一按,道:
“此人是聚落的当户,言左近还有个小部落,住着单于季父。”
李敢上前一步:
“校尉,某愿带两个斥候去探路,可速去速回。”
徐自为抬手抹脸上血污。
“要带五十骑同去否?防有伏”
李敢摇头:
“人多易暴露,某带斥候骑马奔袭,半时顷便返。”
去病颔首:
“速去速回,探清部落之况便回,勿硬拼。”
李敢应喏,转身牵过,翻身上马往西侧去。
未过半时顷。
李敢驰回:
“部落约三十顶穹庐,守兵不足二十人,季父在主营帐,门口有两匹战马,似备逃。”
去病视日影,漏下四刻
“即率部往西侧部落,一时顷内破之,随即赴漠南河下游与卫大将军主力会合。”
他手指在鞍鞯轻叩,语带果决:
“诸校速整行橐,勿取无关辎重——轻骑奔袭,忌滞重,若因贪掠误时,便是误全军战机!”
李敢拱手应诺而去。
晨雾未散。
八百骑已在漠南河下游的沙丘后歇马两时。
去病蹲于沙丘,看舆图,指八十里之位:
“张骞言,今雾至巳时方散,正好乘雾而行,最西头的聚落距此八十里,挛鞮瞧着是白羊王的牧帐
——昨日擒的当户招供,里面住的是单于季父。”
挛鞮裹紧旃裘近前:
“那聚落的匈奴多是牧民,估有良马驹
——若需,末将带二十人去牵回。”
“先抓人。”
去病起身
“邢山带五十骑留此,监守俘虏与辎重。徐自为、挛鞮随我去,带三百骑足矣。”
他转头看向赵隶,问:
“刍秣尚可支几日?”
赵隶即刻回道:
“余野苜蓿足支至会合,只是炒粟不多
——张柏说卫大将军的辎重队当在东侧沙丘设补给处,以约定的三堆白茅为号。”
“令斥候寻补给处。”
去病翻身上马,缰绳一勒,看向徐自为:
“雾中难辨旗号,以呼哨为令——短哨则停,长哨则冲,记住!”
徐自为拱手,打声短哨,三十骑应声跟上。
挛鞮回头嘱道:
“过了前头那片胡杨林,便至聚落边缘
——彼等的牧犬晨间会出圈,见了便射,莫让吠声惊了里面的人。”
雾中胡杨林如墨浸。
挛鞮领在前头,忽抬手示意。
部伍霎时停驻
——林外传来木勺击桶声,杂着胡语的呼喝,当是牧民在给牲畜添料。
去病示意徐自为自左侧迂回,自领主力从右侧切入。
辰时一刻,雾稍散。
徐自为骑队已潜至聚落外围,瞥见一着蓝袍的匈奴人正解马绳,抬手便是一箭,正中其咽喉,那人未及哼一声便仆倒。
聚落顿时大乱,有人奔出帐外,却被邢山留在外围的人截住
——他们早依剽姚校尉吩咐,在聚落西头沙棘丛后设了伏。
“擒那个戴金冠的!”
去病瞥见帐前一老者正攀骆驼背。
挛鞮已带人堵住帐后,挥着昨日缴获的籍若侯铜印:
“皆蹲下!籍若侯已被擒,尔等还想逃?”
几个匈奴骑士欲冲阵,被徐自为骑队拦下。
徐自为的战马前蹄腾跃,撞翻举刀骑士,顺势劈下,刀背砸在对方后颈,高声喊:
“留活口,问季父下落”。
巳时雾散,聚落已尽在掌控。
邢山押俘虏往沙丘后,供称季父往西北逃了,距此四十里。”
挛鞮前来禀报
“彼等说季父带了五十骑,驮着不少绸缎。”
去病看了看日头,巳时方过:
“邢山留此守辎重,带三十人看马。徐自为、挛鞮随我追,一时顷内回。”
他翻身上马,追出三十里,果见前方沙丘有骑兵影。
挛鞮眯眼辨认:
“是匈奴人,驰速缓——驮着绸缎,马力已疲。”
去病未言语,只将缰绳勒得愈紧,似通其意,四蹄腾跃,距敌愈近。
季父骑队察觉被追,有人回身射箭。
徐自为带的十名神射手当即回射。
一箭擦过季父耳际,钉在其后绸缎包上。
“降者不杀!”
挛鞮以胡语高喊。
季父骑队顿时乱了阵脚,数人勒马欲停,却被后面的人推着前冲。
去病看准季父的骆驼,催马绕至侧面,短刀一挥,劈断骆驼缰绳。
骆驼受惊跪地,季父滚落在沙地上,刚欲爬起,便被徐自为的马踩住袍角。
“捆了。”
去病勒马,望了望日影,恰是一时顷。
挛鞮清点绸缎包时,忽喊道:
“剽姚校尉,此有一书!”
是块桦树皮,上面以匈奴文写着右贤王余部在漠南河上游集结。
去病将桦树皮揣入怀中:
“此需待与主力会合后,再送与卫大将军。”
转头时,见徐自为正将季父捆于马背。
老者挣扎间,银铃从怀中坠出,在沙地上滚了几圈,发出细碎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