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大明虽已立国,但根基,还是太薄了。”
朱元璋的声音低沉下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顾明和朱标倾诉。
“元末大乱,天下板荡,处处都是残垣断壁,百姓流离失所。”
“朕登基之后,推行休养生息,严令各级官府不得擅自加派,朕的宫里,用度也是一减再减。”
“为了恢复农桑,朕又下令推行屯田之制,让军士开垦荒地,以充军粮。”
“可即便如此,国库的钱粮,依旧是出多入少,百姓的日子,也只是勉强混个温饱。”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每一下,都像是敲在顾明的心上。
“这恢复的速度,太慢了。”
朱元璋的目光再次落在顾明身上,充满了期待。
“顾明,你既然有选官之奇才,那在这富国安民之上,可还有什么良策?”
“能让我大明江山,变得更富饶一些?”
顾明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
大哥,你这问题超纲了啊!
我一个历史老师的,你现在问我宏观经济学?
这跨界也太离谱了吧。
他内心疯狂吐槽,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异样。
这可是终极面试,老板亲自提问,答不上来,别说下班了,搞不好饭碗都得丢。
他飞快地转动着脑筋。
富国……
无非就是开源节流。
节流这方面,朱元璋已经做到了极致,再节流,估计就得让官员们自己掏钱上班了。
那就只剩下开源了。
开源,农业上,朱元璋的屯田制已经是当前生产力下的最优解。
那就只剩下……商业。
想到这个词,顾明的心里咯噔一下。
这可是在挑战朱元璋的底层逻辑啊。
这位皇帝陛下,可是出了名的重农抑商。
顾明深吸一口气,决定先打个预防针。
“陛下,臣……确实有一个想法。”
“但此法,乃是虎狼之药,见效虽快,却也并非全无弊端。”
他小心翼翼地措辞。
“想要发展,必有取舍,想要获利,亦需承担风险。”
“就看陛下,是否能承受这其中的得失了。”
朱元璋眉头一挑,似乎对顾明这番说辞很感兴趣。
“哦?”
“但说无妨。”
“只要是在朕的容忍范围之内,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没有什么不可承受的。”
得到了皇帝的保证,顾明心一横,牙一咬。
罢了,死就死吧!
反正穿过来也是白捡一条命,大不了再穿回去。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吐出四个字。
“解除海禁。”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御书房陷入了一片死寂。
朱标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下一秒。
“砰!”
一声巨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朱元璋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
“你说什么?”
朱元璋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双鹰目死死地盯着顾明,其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
顾明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完了。
踩雷了。
还是个天雷。
“顾明!”
“你可知道,这禁海令,是何人所下?”
顾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湿透。
他当然知道。
“是……是陛下于洪武四年,亲自颁布。”
“你知道!”
朱元璋的怒火更盛,他绕过桌案,一步步向顾明逼近,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你既然知道是朕下的旨意,还敢提出要解除?”
“你是觉得朕错了吗!”
皇帝的质问如同一座大山,狠狠压在顾明身上。
顾明几乎能听到自己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臣……臣不敢。”
“不敢?”
朱元璋冷笑一声,停在顾明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朕看你胆子大的很!”
“朕为何要禁海?你不知道吗?”
“那些所谓的商人,不过是一群唯利是图之辈!为了银子,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们勾结倭寇,侵扰我大明沿海,残害百姓,罪行累累!”
“朕若开了海禁,岂不是放虎归山,让我大明沿海的百姓,再无宁日?”
“到那时,国库是充盈了,可这江山,还是我朱家的江山吗?”
朱元璋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动了真怒。
在他看来,顾明提出的这个建议,简直是在动摇国本。
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底线。
“此事,绝无可能!”
“你给朕,把这个念头,彻彻底底地烂在肚子里!”
朱元璋一字一顿,态度强硬到了极点。
顾明被他吼得脑子嗡嗡作响,脸色一片煞白。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跟这位开国皇帝谈论超前一百年的经济政策,跟对牛弹琴没什么区别。
不,比对牛弹琴还危险。
牛最多不理你,这位皇帝会真的让你人头落地。
算了算了。
什么富国强兵,什么星辰大海,都跟他没关系。
老老实实当个咸鱼官员,按时打卡下班才是王道。
想到这里,顾明把头一低,准备彻底放弃这个话题。
“陛下息怒,是臣思虑不周,胡言乱语了。”
“臣再不敢提此事。”
他摆出一副诚惶诚恐,深刻认错的姿态。
只要能活着下班,认个怂算什么。
眼看这场风波就要以顾明的认怂而告终,一道温润而沉稳的声音,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父皇。”
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子朱标,忽然开口了。
他站起身,对着盛怒的朱元璋躬身一礼。
“父皇,请暂息雷霆之怒。”
朱元璋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眉间的怒气未消。
“标儿,连你也要为他说话?”
朱标不卑不亢,缓缓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
“父皇,儿臣并非为顾大人说话。”
“儿臣只是觉得,顾大人方才,只说了‘解除海禁’这四个字,却还未曾说明,为何要解除,以及解除了,对我大明究竟有何好处。”
“父皇何不等顾大人将话说完,再做定夺也不迟。”
“若他说得有理,利大于弊,父皇采纳便是。”
“若他只是信口开河,到时候,父皇再降罪于他,想必顾大人也无话可说。”
朱标的话,说得极有水平。
他没有直接反驳朱元璋,而是将选择权重新交回了父皇手中,同时又给了顾明解释的机会。
朱元璋胸中的怒火,在儿子条理清晰的劝说下,渐渐平复了一些。
他看了一眼垂着头装死的顾明,又看了眼目光恳切的儿子。
是啊。
他还没说理由。
自己是不是,反应太大了?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
他重新走回御案后,虽然没有坐下,但紧握的拳头却松开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顾明,虽然依旧锐利,但其中的杀意已经消散了不少。
“好。”
“标儿说得对。”
“顾明,朕就再给你一个机会。”
“你给朕说清楚,这开海的好处,到底在哪里!”
“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朕不仅不会采纳,还要治你一个蛊惑君上之罪!”
顾明心里哀嚎一声。
完了。
本来都准备躺平任嘲了,怎么太子殿下还非得把我扶起来再抢救一下?
他偷偷抬眼看了一眼朱标,只见对方正向他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
顾明欲哭无泪。
这下好了,赶鸭子上架,不说也得说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整理了一下几乎要被吓成一团浆糊的思路,准备开始自己的极限忽悠。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