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拿起考卷，又放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考都考了，现在想什么都晚了。
他只能在心里，为那几千名正在考场里抓耳挠腮的考生，默默地哀悼三秒钟。
…………
天色缓缓沉入暮色。
贡院里，最后一炷更香燃到了尽头。
香座上，一枚小巧的铜丸失去了支撑。
“当啷。”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考场里骤然响起，格外刺耳。
监考官杨乾知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他抬起手，对着不远处的执事比了个手势。
“咚——！”
悠长而沉重的钟声随即敲响，宣告着这场史无前例的试官考试，正式结束。
“停笔！”
“所有人即刻停笔！”
“交卷！”
数名礼部官员如狼似虎地冲入号舍之间的甬道，声嘶力竭地吼着。
考生们如梦初醒，脸上写满了疲惫与茫然。
有人下意识地还想在卷上多添一笔，却被考官一把按住了手腕。
“规矩不懂吗？”
那考生哆嗦了一下，颓然放下了笔。
一张张墨迹未干的考卷被迅速收走，考生们则被催促着离开座位。
他们步履蹒跚，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
走出贡院大门，冰冷的夜风一吹，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老天爷，这考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我怀疑出题人不是我们这个物种的，他的精神状态领先了我们至少一百年。”
人群中，一个面容略显憔悴的年轻士子长长叹了口气。
他叫宋凌，家世平平，前不久的会试刚刚名落孙山，本想在这试官考试中寻个出路。
结果，出路没看见，倒是差点被送走了。
“宋兄！”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一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挤了过来。
“安平兄。”宋凌有气无力地拱了拱手。
安平一拍他的肩膀，满脸的生无可恋。
“宋兄，我感觉我这十几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安平抓着自己的头发，表情痛苦万分。
宋凌听完，非但没有安慰，反而觉得心里平衡了不少。
“安平兄，想开点。”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四个大字。
——人生重来算了。
周围的考生们也是一片哀嚎。
“我的cpU真的烧干了，我现在看什么都是重影的。”
“别说了，我连我是谁，我在哪都快忘了。”
“这考的不是知识，是想象力，是玄学！”
“我爹要知道我把时间花在这种考试上，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地吐槽时，一个身材高大的举人默默从他们身边走过。
他叫张岳，考了数次会试，次次不第，是出了名的万年老举人。
与其他人的愁云惨淡不同，
张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听到宋凌和安平的对话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快步汇入人流，消失在夜色中。
宋凌和安平也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他们还在为自己渺茫的前途而唉声叹气。
…………
与此同时，礼部衙门内，灯火通明。
一摞摞厚厚的考卷被整齐地搬运进来，堆积在专门用于阅卷的静室里，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几十名精挑细选出来的礼部官员正襟危坐，摩拳擦掌，准备开始这场艰巨的阅卷工作。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身穿绯色官袍，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走了进来。
他正是此次试官制度的提出者，皇帝钦点的试官考试主考官，皇孙太傅，顾明。
“大人！”
所有官员立刻起身行礼，神情恭敬。
顾明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堆积如山的试卷。
“都到了？”
杨乾知作为副手，上前一步回话：“回禀顾大人，所有考卷已全部收回，按考号分装完毕，随时可以开始批阅。”
顾明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
“那就开始吧。”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
众考官齐声应诺，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从身前的卷宗堆里抽出一本。
然而，下一刻，整个静室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原本应该响起的翻阅纸张和朱笔批改的声音，迟迟没有出现。
官员们手持考卷，一个个面面相觑。
脸上的表情从最初自信满满，逐渐变成了困惑，再到茫然，最后化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静室里，只剩下顾明悠然品茶的声响。
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有位年纪较轻的官员忍不住了，他求助似的看向了杨乾知。
杨乾知此刻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他手里的那份考卷，考生答得洋洋洒洒，从选址到口味，从用人到宣传，写了足足五千字。
问题是……
这玩意儿怎么批？
给优？给良？还是给差？
标准是什么？
说他答得好吧，通篇都是市井之言，毫无半点经义文采。
说他答得不好吧，人家分析得头头是道，逻辑清晰，甚至还画了店铺的简易布局图。
杨乾知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又偷偷瞥了一眼旁边同僚的卷子。
“……”
杨乾知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仕途可能就要终结在今天这个夜晚了。
顾明放下了茶盏，声音依旧平稳。
“怎么了？”
“为何还不动笔？”
压力瞬间汇聚到了杨乾知的身上。
他硬着头皮站了起来，手里的考卷仿佛有千斤重。
他的嘴唇哆嗦着，官帽下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满屋子的同僚都用一种“兄弟，靠你了”的眼神看着他。
杨乾知艰难地躬下身子，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启禀……启禀顾大人……”
“我等……”
他卡壳了，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顾明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早已料到会是这个局面。
杨乾知心一横，眼一闭，豁出去了。
“顾大人，这些考题……我等不知其标准答案，无从批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