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影眼中那滴泪水的落下,仿佛打破了一心净土数百年的绝对沉寂。月华的清辉不仅抚平了记忆的创伤,更如同春雨,悄然浸润了这片心灵荒原干涸的土壤。空气中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悄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微湿气息的宁静。
影依旧沉默着,但那份沉默不再是冰冷的壁垒,而更像是一个在漫长黑夜中迷失、骤然见到微光而不知所措的旅人。她抬起头,望向嫦娥,目光中少了偏执,多了深深的困惑,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探寻。
“安放……而非遗忘……”她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在咀嚼其中陌生的滋味,“可若放下这痛苦筑就的壁垒,稻妻……又当如何?混乱与磨损,岂非将卷土重来?”她的担忧,已从纯粹的自我封闭,转向了对未来的不确定。
嫦娥知道,仅凭言语和抚慰过去,不足以支撑影迈向新生。她需要让影亲眼看到,在那被“永恒”枷锁束缚的外界,真正的、鲜活的希望正在如何顽强地生长。
“将军,请看。”
嫦娥不再多言,双手在胸前虚拢,更为磅礴精纯的太阴仙力在她掌心汇聚,化作一轮柔和的光晕。光晕扩散,如同一面巨大的、水波粼粼的明镜,悬浮在两人之间。镜中,不再是痛苦的回忆,而是此时此刻,稻妻大地上正在发生的一幕幕景象,通过月华与地脉的感应,清晰地投射到这方净土之中。
景象:神里屋敷,庭院之中。
神里绫华并未练习优雅的剑舞,而是手持木刀,正一丝不苟地指导着几名眼神明亮的孩童练习最基础的剑势。她的神情专注而温柔,汗水浸湿了额发。一个孩子踉跄跌倒,她立刻上前轻轻扶起,柔声鼓励。那场景,并非贵族小姐的闲暇,而是一种无声的传承,将“守护”与“礼仪”的意志,悄然种入下一代心中。
绀田村,夜幕之下。
宵夜并非在燃放盛大的烟花,而是和一群孩子围坐在篝火旁。她用小巧的火药和彩纸,教他们制作最简单的“手中花火”。微弱的火星在孩子们掌心噼啪绽放,映亮了他们惊喜的笑脸和宵宫满足的笑容。那微不足道的光亮,却仿佛能驱散锁国令带来的漫长黑夜,守护着最纯粹的快乐与梦想。
花见坂,街头巷尾。
荒泷一斗正和他的“荒泷派”成员进行着看似滑稽的“相扑比赛”,喧闹声几乎要冲出镜面。周围聚集的民众,起初是看热闹的嬉笑,渐渐被那份纯粹的、近乎傻气的热情所感染,纷纷为他们加油鼓劲。在这物资匮乏、气氛压抑的时期,这种毫无道理的乐观与活力,本身就如同一剂强心针。
名椎滩,曾经的战场。
幕府军与反抗军的士兵并未剑拔弩张,而是协同清理着战争遗留的痕迹,合力帮助被波及的村庄重建。虽然彼此间仍有隔阂,动作略显生涩,但在夕阳的余晖下,那共同努力的身影,却昭示着一种超越阵营的、对脚下土地共同的责任感。
鸣神大社,樱花树下。
八重神子并未如往常般带着戏谑的笑容,而是静静地站在树下,仰望着似乎比以往绽放得更为绚烂的樱色。她指尖轻抚过一枚御守,目光悠远,仿佛穿透时空,在与某个逝去的灵魂无声对话。那身影中,少了些许玩世不恭,多了几分沉淀的守望与期待。
景象流转,最终定格在稻妻城普通的街巷。百姓们虽面有菜色,却依旧在晨曦中开始一天的劳作,商贩叫卖,主妇交谈,孩童嬉戏……生活的韧性与脉搏,在看似平凡的日常中,坚强地跳动着。
影怔怔地看着镜中的一切,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这些景象,与她记忆中因“锁国令”和“眼狩令”而理应死气沉沉的稻妻截然不同。她看到了传承,看到了欢笑,看到了团结,看到了守望,更看到了生活本身不可摧毁的力量。
“这……就是现在的稻妻?”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一直以为,自己以“永恒”冰封一切,是在保护稻妻免受伤害,却从未想过,被她保护的对象,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迸发出如此顽强而璀璨的生机。
“是的,将军。”嫦娥散去水镜,声音温和而坚定,“这就是现在的稻妻。这就是您想要以‘永恒’来凝固的瞬间吗?不,这并非瞬间,这是无穷瞬间汇聚成的、奔流不息的生的长河。”
她走到影的面前,目光清亮如月:“您守护稻妻的初心,与这万千生灵努力生存的意志,本为一体。您所追求的‘永恒’,不应是扼杀这长河的堤坝,而应是守护这长河奔流、免于干涸的河床。真正的永恒,在于这万千生灵于变化中努力生存、追寻各自梦想的意志本身。这,或许才是雷电真殿下希望您看到的,‘须臾’之中的‘永恒’。”
“真……的愿望……”影喃喃道,目光再次投向虚空,但这一次,她眼中倒映的不再是痛苦的记忆碎片,而是方才所见的那一张张充满生机的面孔,那一个个为梦想和生存而努力的身影。
一心净土内,那轮由嫦娥月华映照出的、虚假的月亮,似乎变得更加清晰、稳定。而在那月光之下,一片极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绿意,竟在灰色的土地上悄然萌发。
梦想的种子,已然播下。只待一场甘霖,便可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