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陆家宅邸灯火通明,却静得只能听到窗外细微的风声和房间里两人清浅的呼吸。陆辰逸的高烧在药物作用下渐渐退去,额头上不再滚烫,但病中的虚弱依旧笼罩着他,让他平日里锐利的棱角被磨平,显出一种罕见的、毫无攻击性的柔软。
林芷糖一直守在他床边,手还被他无意识地紧握着。她没有抽开,只是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借着床头灯柔和的光,静静地看着他。
褪去了清醒时的冰冷和距离感,沉睡中的陆辰逸显得格外安静乖巧。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因为呼吸而轻轻颤动。他的鼻梁高挺,唇形薄而优美,此刻因为生病缺乏血色,显得有些苍白,却更添了几分易碎的美感。
林芷糖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云朵包裹着,充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悸动。这是她的辰逸哥哥,是那个在外人面前永远冷静自持、强大到仿佛无所不能的陆辰逸。可现在,他毫无防备地睡在她面前,会因为她的触碰而舒展眉头,会无意识地紧握着她的手,寻求着慰藉和温暖。
这种独一无二的、只对她展露的依赖和脆弱,像是最甜美的毒药,让她沉醉不已,心跳一次次失控。
不知过了多久,陆辰逸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大概是退烧后出了汗,又睡了一觉,他的眼神比之前清明了许多,虽然还带着病后的倦怠,但不再涣散。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守在床边、正目不转睛看着他的林芷糖。
四目相对。
林芷糖的心猛地一跳,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脸颊瞬间染上绯红,下意识就想抽回手。
然而,陆辰逸却握得更紧了些。他的手心依旧有些潮湿,温度却已经降了下来,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醒了?”林芷糖压下心头的慌乱,小声问道,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得极轻极柔,生怕惊扰了他,“感觉好点了吗?还难不难受?要不要喝水?”
她一连串的问题,像蹦豆子一样,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陆辰逸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她。他的目光不像平时那样具有穿透力和压迫感,而是带着一种病后初愈的朦胧和专注,静静地流淌在她脸上,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
过了好几秒,他才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依旧沙哑,却温顺得不可思议:“嗯,好多了。”
这简短的回答,和他此刻温顺配合的态度,让林芷糖心里那点羞涩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取代。她连忙用空着的那只手端过床头柜上一直温着的水杯,递到他唇边。
“喝点水,医生说要补充水分。”
陆辰逸没有接杯子,而是就着她的手,微微仰头,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他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轻轻滚动,灯光下,那线条清晰而脆弱。
林芷糖看着他就着自己的手喝水,看着他低垂的、显得异常柔顺的眼睫,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快要盖过一切。这种全然的信任和依赖,让她感觉自己仿佛被他需要着,这种认知带来的满足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喝完水,陆辰逸重新躺回去,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她。
“几点了?”他问,声音比刚才清亮了一点。
“快十点了。”林芷糖看了看时间,“你饿不饿?粥还温着,我喂你吃点?”
她说完这话,自己先愣了一下。喂他?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就冒了出来,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冲动。以前都是他照顾她,现在终于轮到她……“照顾”他了?
陆辰逸闻言,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看着她亮晶晶的、带着期盼的眼神,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好。”
他居然……同意了?!
林芷糖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又痒又麻。她强压下内心的雀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起身去楼下厨房端粥。
佣人本想代劳,却被林芷糖拒绝了。她想亲自来。
当她端着那碗熬得软糯香甜的南瓜粥回到房间时,陆辰逸已经靠着床头坐了起来。大概是起身的动作牵扯到了不适,他微微蹙着眉,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林芷糖坐在床边,用勺子舀起一小口粥,细心地吹了吹,确定不烫了,才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
整个过程,她的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带着点紧张的僵硬。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照顾别人,对象还是她一直仰望和依赖的辰逸哥哥。
陆辰逸垂眸,看着递到唇边的粥,又抬眼看了看她紧绷的小脸和那双写满了紧张与认真的眼睛,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他没有丝毫犹豫,张口,乖乖地吃了下去。
他吃得很慢,很安静。每一次她递过去,他都顺从地接受,没有半点平时那股冷硬和疏离。偶尔粥渍沾到嘴角,林芷糖会下意识地拿起旁边干净的纸巾,轻轻地替他擦掉。她的指尖偶尔会碰到他的皮肤,那温热的触感让她指尖微颤,而陆辰逸,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排斥,甚至在她擦拭时,会配合地微微偏头。
这种极致的温顺和配合,是林芷糖从未在陆辰逸身上见过的。仿佛生病抽走了他所有的冷硬外壳,只留下了最内核的、对她全然不设防的柔软。
一碗粥,就在这种无声却充满了难以言喻亲昵的氛围中,慢慢见了底。
“还要吗?”林芷糖轻声问。
陆辰逸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她因为忙碌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声音低哑:“够了。”
他将粥碗推开些许,却没有重新躺下,而是依旧靠着床头,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忽然问:“你吃过了吗?”
林芷糖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因为担心他,晚饭都忘了吃。她老实地摇了摇头。
陆辰逸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去吃饭。”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虽然虚弱,却依旧有着他特有的强势。
“我没事,我不饿……”林芷糖下意识地想说等他睡了再去。
“现在就去。”陆辰逸打断她,眼神坚持,“我没事了。”
看着他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的眼神,林芷糖知道拗不过他,只好妥协:“那……那我下去吃点,很快就上来!你有事就叫我,或者按铃叫管家!”
她像个不放心的家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
楼下,林母刚好又打来了电话。
“糖糖,辰逸怎么样了?你还在那边吗?太晚了,要不要妈妈去接你?”
“不用了妈妈,他退烧了,刚吃了点粥,精神好多了。”林芷糖一边吃着佣人迅速热好的饭菜,一边小声汇报,语气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蜜,“我……我再待一会儿,等他睡熟了就回去。”
电话那头的林母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带着了然笑意的声音:“行,那你好好照顾他。那孩子……难得生病有人这么陪着。对了,你书包我帮你简单整理了一下,看到有本笔记快掉出来了,给你塞回去了。”
笔记?林芷糖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地有些不安,但也没多想,含糊地应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匆匆吃完东西,她又回到了陆辰逸的房间。
他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靠着床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林芷糖放轻脚步走过去,想替他掖好被角。
然而,就在她靠近床边的瞬间,陆辰逸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清明,显然并没有睡着。
“吵醒你了?”林芷糖动作一顿。
陆辰逸摇了摇头,视线落在她脸上,看了几秒,忽然朝床的内侧挪了挪身体,空出了一小块位置。
然后,他拍了拍那个空位,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声音因为生病而显得格外低沉柔和:
“上来。”
!!!!
林芷糖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脸颊“轰”地一下爆红!
上……上去?上他的床?!
虽然他们小时候经常挤在一张沙发上看书看电视,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从上了初中,别说是同床,就连过于亲近的肢体接触都很少……
他……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看着她瞬间石化、脸红得快要冒烟的样子,陆辰逸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很快又被病中的疲惫掩盖。他语气依旧平静,带着一种理所当然:
“坐着累。”
原来……是怕她坐着累?
林芷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她看着那个空出来的位置,又看了看陆辰逸那张虽然苍白却无比认真坦荡的脸,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几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鬼使神差地,她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脱掉了拖鞋,小心翼翼地、如同踩在云端,爬上了那张宽大的床,在那块他空出来的位置上,侧着身子,极其拘谨地坐了下来,半个身子几乎悬在床外。
床垫因为她身体的重量微微下陷,属于他的、干净清冽的气息更加清晰地包裹了她。
陆辰逸看着她那副紧张得如同惊弓之鸟的模样,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林芷糖僵直地坐着,一动不敢动,全身的感官却敏感到了极致。她能清晰地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温热,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和自己身上草莓沐浴露的香气交织在一起……
这种亲密无间的距离,和他全然不设防的接纳,让她心慌意乱,却又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冲击得头晕目眩。
这是只给她的温柔。
是褪去了所有冰冷外壳后,最真实、最柔软的陆辰逸。
她偷偷地、极慢地侧过头,看向他近在咫尺的睡颜。他闭着眼睛,长睫安静地垂着,鼻梁挺直,唇色依旧有些淡,却柔和得不可思议。
一种冲动,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在她心里疯狂滋长。
她想要……离他更近一点。
就一点点。
她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身体,朝着他的方向,挪动了一点点。直到她的手臂,轻轻地,贴到了他身侧的手臂。
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能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令人心安的温度和坚实的触感。
陆辰逸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他甚至……仿佛无意识地,将手臂往她这边,更贴近了些许。
两人手臂相贴,呼吸交融。
林芷糖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涨涨的,所有的慌乱都化作了无声的甜蜜。她缓缓地、满足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份独属于她的、病中少年毫无保留的依赖与温柔。
窗外的月光悄悄漫进房间,洒在相依而眠的两人身上,勾勒出一幅静谧而美好的画卷。
然而,在这极致温馨的画面之外,楼下客厅里,林芷糖那个被林母“整理”过的书包,静静地放在沙发上。一本英语笔记本因为仓促的塞放,封面微微翘起,露出了里面夹着的、那封浅蓝色信件更加清晰的一角。
那抹幽蓝,在客厅冷白的灯光下,像一只窥探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