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陈紫嫣的生活规律而充实。白天,她大部分时间泡在那片选定的“试验田”里,指导熊青云和几个对种植表现出兴趣的兽人如何松土、做垄,并将那些保留的土根小块茎和顶芽小心翼翼地按照一定的间距埋入土中,浇水,标记。她甚至利用闲暇时间,用柔韧的藤蔓和细木棍,尝试制作简易的篱笆,以防备可能的小型野兽破坏。
而每天清晨或傍晚,狮岭有空闲时,便会继续教导她兽形文。学习的进度依然缓慢,每一个古老的符号都像是一个小小的谜题,需要反复揣摩其形态和蕴含的意境。陈紫嫣的笔记本上,歪歪扭扭的符号越来越多,旁边标注着她自己理解的注释和发音。她完全沉浸在了这种汲取知识的快乐之中,并未察觉到潜藏的暗流。
这天下午,她正和兔朵朵以及几个雌性兽人在溪边清洗一批新采集来的土根。溪水潺潺,气氛融洽。兔朵朵现在已经成了她的小跟班,对种植和烹饪都充满了兴趣。
“紫嫣姐姐,你看这个芽眼好饱满,种下去一定能长出很大的土根!”兔朵朵举着一个块茎,兴奋地说。
“嗯,挑这样的做种最好。”陈紫嫣笑着点头,接过块茎,正准备放入专门的兽皮袋里。
突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哼,整天摆弄这些泥土和看不懂的鬼画符,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陈紫嫣抬起头,看到猫敏和猫灵两姐妹正挽着手臂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说话的正是猫敏。自从陈紫嫣得到“赐福者”的称号并开始教导种植后,这两姐妹最初的那点善意似乎又被嫉妒和某种不安所取代。尤其是陈紫嫣开始学习兽形文后,她们看她的眼神就更加复杂。
兔朵朵胆小地缩了缩脖子,躲到陈紫嫣身后。
陈紫嫣皱了皱眉,不想与她们冲突,只是平静地说:“种植土根,是为了让部落以后有更稳定的食物来源。这很重要。”
“重要?”猫灵嗤笑一声,拨弄着自己光滑的头发,“再重要能有狩猎重要?能有战士们的勇武重要?靠着这些泥巴疙瘩,能让部落抵挡住野兽和其他部落的攻击吗?”
“就是,”猫敏附和道,目光扫过陈紫嫣放在旁边石头上的笔记本,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和厌恶,“还有你那些古怪的符号……我听巫姥说,那是不祥的东西!只有被先祖认可的祭祀才能触碰!你一个外来者,整天学这些,谁知道会引来什么灾祸!”
她们的声音不小,吸引了附近其他兽人的注意。一些兽人听到“不祥”、“灾祸”这样的字眼,脸上也露出了疑虑和不安的神色。巫姥在部落中的积威已久,她对某些事物的定性,很容易影响普通族人。
陈紫嫣心下一沉。她没想到学习兽形文竟然会引来这样的非议,而且似乎还牵扯到了巫姥。
“知识本身没有好坏,关键在于如何使用。”她试图解释,“我学习这些,是为了更好地理解这个世界,更好地帮助部落。”
“帮助?”猫敏尖声道,“你带来的改变已经够多了!谁知道这些改变会不会触怒兽神和先祖之灵!巫姥说了,部落应该遵循古老的传统!”
“传统就是挨饿吗?”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插了进来。是熊青云,他刚干完活,扛着骨耜走过来,脸上带着不满,“紫嫣带来的土根,让大家都能吃饱肚子,这就是最大的好事!什么灾祸?我看是福气!”
“熊胖子,你懂什么!”猫敏气得跺脚,“她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看是你们嫉妒紫嫣比你们聪明,比你们能干!”熊青云毫不客气地反驳。
“你胡说!”
眼看争吵就要升级,陈紫嫣正要开口制止,一个苍老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如同寒冰般骤然响起,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都闭嘴!”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兽人们自动分开一条道路,脸上带着敬畏。
巫姥,拄着那根镶嵌兽骨的骨杖,一步步走了过来。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先是冷冷地扫过猫敏猫灵和熊青云,最后,如同两把冰冷的锥子,死死钉在了陈紫嫣身上。
她的目光掠过陈紫嫣身边装满土根的兽皮袋,最终,落在了那本摊开在石头上的笔记本上。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兽形文和奇怪的注释,在巫姥眼中,仿佛是什么洪水猛兽。
“外来者。”巫姥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你踏入部落,带来陌生的食物,动摇族人遵循千年的传统。如今,竟还敢窥伺唯有祭祀方能传承的先祖之力——兽形文!”
她举起骨杖,直指那本笔记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煽动性的恐惧:“这些神圣的符号,蕴含着先祖的意志与天地规则!岂是你一个来历不明、血脉低微的雌性能随意触碰、亵渎的?!你的行为,已经触怒了先祖之灵!我昨夜祈神,得到启示——若不停止你的僭越,部落必将迎来巨大的灾祸!”
“灾祸”二字,如同重锤般敲在许多兽人的心上。他们脸上刚刚因为饱腹而产生的红润迅速褪去,被恐惧和不安取代。他们看看巫姥,又看看陈紫嫣,眼神充满了挣扎。
“巫姥,”陈紫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迎向对方冰冷的目光,“我学习兽形文,是经过首领允许的。我只是想学习知识,更好地……”
“首领?”巫姥厉声打断她,脸上露出一丝讥讽,“首领强大,守护部落,我等敬服。但在与先祖之灵沟通、解读神谕、维护传统方面,我,才是部落的指引者!”
她环视周围噤若寒蝉的族人,骨杖重重顿地:“这个外来者,她的到来本身就充满诡异!她那些我们无法理解的‘知识’,那些奇奇怪怪的‘工具’(她指着笔记本和笔),还有她轻易学会我们语言的能力!现在更是妄图窃取先祖的力量!你们难道不觉得可怕吗?!谁能保证,她不是某个邪恶存在派来,迷惑我们,最终将部落引向毁灭的灾星?!”
诛心之言!
巫姥直接将陈紫嫣定位成了“灾星”,将她所有的贡献都扭曲成了包藏祸心的手段!
猫敏和猫灵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其他兽人则更加动摇,看向陈紫嫣的目光中充满了怀疑和恐惧。就连熊青云,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这顶“灾星”的大帽子。兔朵朵更是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抓住陈紫嫣的衣角。
陈紫嫣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低估了传统力量的顽固,低估了巫姥维护自身权威的决心。这不是简单的口舌之争,而是两种观念、两种力量的碰撞!
她看着巫姥那双充满偏执和掌控欲的眼睛,知道任何关于“知识无国界”、“学习有益”的辩解在此刻都是苍白的。对方要的不是道理,而是绝对的服从和她的彻底屈服。
现场的气氛凝固到了冰点。支持陈紫嫣的兽人不敢出声,被巫姥话语蛊惑的兽人则虎视眈眈。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低沉平静,却蕴含着无形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灾星?”
所有人浑身一震,齐齐转头。
狮岭不知何时已然归来,正静静地站在人群外围。它没有释放任何气势,但仅仅是它的存在,就让那弥漫的紧张和恐惧气氛为之一滞。
它迈着沉稳的步伐,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到中央。目光先是掠过脸色难看的巫姥,最后落在陈紫嫣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转向所有族人。
“她带来的,是能让幼崽吃饱的食物。”狮岭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兽人耳中,“她想到的,是能让房屋更坚固的方法。她学习的,是渴望理解这片天地的知识。”
它顿了顿,琥珀色的眸子扫过那些面露愧色的兽人:“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何为灾?何为福?”
它没有直接指责巫姥,但那平静的陈述,却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有力量。
巫姥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握着骨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首领!先祖的规矩不可废!她触碰兽形文,就是亵渎!”
“规矩,由强者制定,也由强者守护。”狮岭的目光终于正式落在巫姥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我允许她学习,便是新的规矩。”
霸道,直接,毫不拖泥带水!
这就是首领的意志!在绝对的力量和权威面前,所谓的传统和神谕,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巫姥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直接顶撞狮岭。她死死地瞪着陈紫嫣,那眼神如同毒蛇,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她知道,今天有狮岭在场,她动不了这个外来者。
“好!好!既然首领一意孤行……”巫姥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但愿您不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 她说完,重重地哼了一声,拄着骨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溪边,背影显得异常僵硬和愤怒。
冲突,暂时被狮岭强行压了下去。
但陈紫嫣知道,巫姥绝不会就此罢休。那根刺,已经深深扎下。她在部落里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她抬头,望向狮岭那如山岳般沉稳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感激,以及一丝沉甸甸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