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水面的暮色渐浓,柳仲礼立在帅船甲板上。
柳仲礼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裴之高拱手道“王僧辩的信使来报,他们已率部抵邵阳洲,就在钟离城南的淮水沙洲边泊船了 。”
柳仲礼嗤笑一声,转身接过军报,他将军报掷在案上说道:
“寿阳虽已收复,可钟离扼住淮水咽喉,硖石口又卡死上游航道,东魏军在这两处布下的防线,比铁板还密。我水军困在中游动弹不得,全拜这两处据点所赐。”
这里要解释一下,寿阳,钟离,盱眙这三处算是南梁的北部的防御的重镇,当初因为寒山之战大败,使得北部战线几乎溃散。
盱眙虽然被梁军守住了,但是东魏趁机派兵占领了钟离,后来侯景南逃,占了寿阳与下蔡,局势变的有些迷离。
东魏当时也因为与西魏争夺河南十三州所以将大部分主力放在另一边,钟离与硖石口虽然很重要不过只是派了重兵来防守。
毕竟当时西魏还没有能力做到两边开战,髙澄原本想拿下颍川以后,再考虑征伐南梁的事宜,如今侯景一死,战局现如今全乱了。
柳仲礼站在淮河上沉吟道:
“如果按照我之前设想,能拿下寿阳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如今他王僧辩来了,或许可以另做打算。
裴之高捻着胡须沉吟:
“可邵阳洲距钟离城不过百余里,东魏在钟离与硖石口守军有将近两万之众,王僧辩这点兵力怕是……”
“怕什么?”
柳仲礼打断他,指尖重重叩在案上的舆图,
“他王僧辩不是素来以【名将】自居吗?正好让他去试试东魏人的刀。
邵阳洲地势平坦,可屯兵可扎营,他若真有本事,便该从沙洲出兵,先破钟离城南的跨河浮桥当年韦虎破北魏,不就是在这邵阳洲筑营破敌的 ?”
裴之高何等精明,转瞬便窥破其意,低声道:“将军是想……借东魏人的手挫挫他的锐气?”
“不止是挫锐气。”柳仲礼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极低,
“他与我素有嫌隙,若此战胜了,打通淮水通道的功劳是我调度有方;
若败了,正好治他个【进军不力】的罪。他万余兵马丢了也不可惜,太子迟早有一天会即位,他王僧辩终归是湘东王的人,削弱他,也算是削弱荆州的实力!”
他抬手点向舆图上的硖石口:
“况且钟离与硖石口互为犄角,东魏军粮草多从硖石口转运。王僧辩若想攻钟离,必得出奇兵袭扰硖石口粮道。他若真能两处皆破,是大梁之幸;若攻不下,那便是他无能,与我何干?”
裴之高望着柳仲礼阴狠的神色,想起邵阳洲上仅够万余人屯驻的营垒,以及钟离城坚不可摧的城防,缓缓点头:
“属下明白了。这道命令既合战局所需,又能了却将军心事。只是王僧辩素来谨慎,会不会察觉异样?”
“察觉又如何?圣旨已经下来了,王僧辩及其万余部众,需要听从我的军令!”
柳仲礼冷笑:
“我也不难为他,去传我的令,让王僧辩不要来与我会和了,就让他带着手下兵马去钟离与硖石口,就说本都督亲自为他挡住北边而来魏军水师,让他在十日内,拿下钟离与硖石口!”
“从南头那片荒田开始量。”小吏们正在测算田亩。
随着萧大器的恩威并施的法子,张友德与袁兴等人总算是将原本侵占的农田给吐了出来。
每量一块,小吏们就用木楔子在田界做记号,里正再在册上画押。
注明是原主逃难留下的荒田,还是被豪强强占的田,一处都不能漏。
待田亩量得大半,天已过了未时,残雪在日头下融了些,空气里飘着湿冷的水汽。
萧大器引着人往流民聚居的棚屋区去那棚屋就搭在荒田边,草席裹着木棍,漏风的缝隙里能看见里头缩着的人影。
棚屋外已按萧大器的吩咐摆了两张长桌,小吏捧着户籍册(南梁的黄籍残本)。
流民按家乡州府排队,冻得通红的手攥着战乱时没丢的旧门牌或乡邻证词,好证明自己的籍贯。
萧大器站在远处,看着远处登记的众人,如今的天气依旧有些冷,萧大器喝一口没有加任何调味料的茶,不由觉得味道真不错。
沈炯正在那里查阅户籍册:
“众位放心!凡能认明原籍贯、在账册上查到曾有田产的,或是无田的流民,都能分到荒田。今日登记,明日就按亩数分地,官府还会发麦种和农具赶在三月下种前,定让你们把地种上。”
流民们听到这些好像又看见了希望,有的要跪谢却被沈炯给扶住。
原本怯生生的队伍顿时活络起来,有人捧着旧门牌往前挤,有人帮着小吏整理册页,棚屋区竟有了些暖意。
这时顾野王也赶来,手里捧着核对好的田亩账册,指尖冻得发红:
“殿下,归德里已查清:水田三百一十六亩被占一百四十二亩,旱田一百三十一亩多为荒田;流民登记了一百零三户,共四百二十七人,八成是寿春、庐江的农户,都懂耕种。”
萧大器接过账册,又抬头对顾野王说道:
“分田是第一步,后续给他们的安家的粮食、种子、农具一定要备齐,如果没有粮食他们怎么能撑得住耕种与秋收呢!”
顾野王手持账册说道“殿下放心,朝廷拨给我们的钱粮还算充裕!”
萧大器“切莫操之过急,务必切实安置他们!”
顾野王拱手称是
萧大器倒了一杯茶递给顾野王说道:
“对了,我让厨下煮些热粥,给流民们送过来这二月天还冷,先让他们暖了身子,才有力气整地啊。”
顾野王看着杯子中几片茶叶,心中对这位殿下不免有些敬佩,事事亲为,对官员与百姓一视同仁。
饮食与起居就更不必说了节俭的他都有惊讶,要知道这位可是大梁的皇子啊,就连这茶水中都只是放了几片茶叶而已。
暮色漫上来时,残雪反射着微弱的天光,流民棚屋里已升起了几缕炊烟。
萧大器立在田埂上,手捧一碗清粥,望着远处流民们围着粥桶的身影,对顾野王、沈炯道:
“太清三年这一春,是流民能不能活下去的关键。咱们在姑孰多清一块田,流民就多一分指望;
往后去谯城,也得按这个章程来,靠着旧籍账册核田,凭着农户记忆认界,不贪快,只求实,才算对得住陛下的诏命,对得住这些挨过冬天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