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日子像一潭死水,表面平静,内里却沉积着太多未解的谜团和未愈的伤痕。沈熹微的脚伤痊愈了,但心里的某个地方,却像是被那夜观澜苑的冰冷和之后陆北辰的沉默,冻出了一道难以消融的裂痕。
她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那些从别墅客房带过来的,不多的个人物品。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决绝。她将法学书籍一本本码齐,将案卷资料归类放好,将那枚刻着“晨熹相伴,北辰不移”的铂金指环,重新放回了那个朴素的深蓝色绒面盒子里。
她没有戴上它。那八个字太沉重,承载的似乎不是承诺,而是一种她暂时无法回应、也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情感。在真相未明、隔阂未消之前,它更像一个美丽的枷锁。
陆北辰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没有阻止,也没有询问。他依旧忙碌,早出晚归,或者将自己关在书房。只是偶尔,在两人不得不共处一室时,沈熹微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那深沉难辨的目光,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权衡。
这天傍晚,陆北辰回来得比平时稍早。他脱下西装外套,松了松领带,走到客厅吧台给自己倒了杯水。沈熹微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屏幕上正在报道程氏集团资产被接管的后续。
“明天,你可以回去了。”陆北辰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沈熹微握着遥控器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回去?回那个空旷、冰冷、充满了彼此沉默回忆的别墅吗?那里和安全屋,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程家的主要威胁已经清除,剩下的琐事,陈默会处理干净。”他走到她侧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喝了一口水,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法院那边,姜悦帮你请的假也快到期了。”
他考虑得很“周全”,连她工作上的安排都想到了。
沈熹微关掉了电视,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她转过头,第一次主动迎上他的目光:“然后呢?”
陆北辰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眉梢微挑:“什么然后?”
“程家倒了,我安全了,我可以回去上班了。”沈熹微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然后呢?我们之间,算是什么?”
她终于问出了这个横亘在心头许久的问题。不再回避,不再隐忍。
陆北辰沉默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像是蕴藏着风暴前的海面,平静,却暗流汹涌。他晃了晃手中的水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你想算什么?”他将问题抛了回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算清楚。”沈熹微毫不退让,眼神清亮而坚定,“算清楚从那个荒唐的结婚证开始,到现在,这一切到底算什么?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契约?是一次不得已而为之的合作?还是……”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微颤:“还是其中有那么一点点,是真的?”
最后这句话,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砸在两人之间那层薄冰上。
陆北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锁住她:“沈熹微,你是在向我索取承诺?还是需要一个明确的……界定?”
他的话语依旧带着商人的审慎和距离感。
“我需要真相。”沈熹微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关于你,关于我,关于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我不需要模糊的界定,我需要知道,我付出的信任,我经历的恐惧,甚至是我……我可能产生过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期待,到底值不值得。”
她的话语直白而锐利,撕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将最核心、也最脆弱的问题,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
陆北辰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她,看着这个看似柔弱,骨子里却蕴藏着惊人力量和执拗的女人。她不像他接触过的任何女性,不满足于物质的丰裕,不沉迷于表面的浮华,她固执地追寻着内核的“真实”,哪怕那真实可能伤人伤己。
他想起她坐在审判席上的冷静,想起她在茶馆被他逼到绝境时的倔强,想起她在观澜苑小巷里抱着电脑不顾一切的孤勇……也想起她偶尔流露出的、被他刻意忽略的柔软和依赖。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搅。有被她逼到墙角的愠怒,有对她这份“不聪明”的执着的无可奈何,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害怕去深究的,被她这番话触动的悸动。
他习惯于掌控,习惯于用条件和利益来衡量一切。可感情,尤其是这种脱离了原始契约、不受控制滋生出来的东西,是他最不擅长,也最想规避的领域。
“有些事,”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罕见的迟疑和疲惫,“不是非黑即白。有些感觉……也未必需要立刻分清楚对错和价值。”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接近内心真实,却也最模糊的答案。
沈熹微看着他眼中那瞬间闪过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挣扎,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难言。
他退缩了。或者说,他无法给出她想要的、清晰的答案。
她缓缓站起身,没有再逼问下去。她知道,这或许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逼得太紧,只会让那层薄冰彻底碎裂,将他们推向更远的彼岸。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语气里听不出失望,也听不出释然,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明天我会搬回别墅。”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客房,脚步平稳,背影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孤寂。
陆北辰独自坐在客厅里,看着那扇被她关上的房门,久久未动。指尖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敲击着,那枚她始终没有戴上的铂金指环,仿佛在黑暗中无声地灼烧着他的视线。
她想要真相。
可他连自己内心的真相,都尚未厘清。
程家这个外敌倒下了,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由秘密、恐惧、不同理念和未曾言明的情感构筑成的无形界碑,却比任何有形的障碍,都更加难以逾越。
黎明似乎带来了胜利,却并未照亮他们前行的路。下一步该迈向何方,两人都陷入了更深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