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旧工作,甚至比以往更加高效。镜头成了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安全的连接点。她不再思考构图之外的意义,不再赋予影像任何多余的情感,只是机械地、精准地记录。那些充满故事感的老街巷、沉默的废墟、即将消逝的面孔,在她眼中都变成了线条、光影和需要被存档的客体。
她彻底切断了与韩司远之间最后一丝非必要的联系。那条声称是“违约金”的解释,像投入深渊的石子,没有在她心湖里激起半点涟漪。真也好,假也罢,都与她无关了。她甚至不再需要通过刻意的冷漠来筑墙,因为心域之内,已是一片无人能及的荒原。
项目组的人都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她不再有情绪波动,指令清晰简洁,笑容彻底从她脸上消失。她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AI,完美,却毫无生气。小杨和其他团队成员在她面前愈发谨慎,连大气都不敢喘。
韩司远似乎也终于明白了这片荒原的界限。他不再试图靠近,不再有任何形式的“解释”或“支持”。他彻底退回到了一个符号化的存在——审批流程上的一个名字,资金拨付的一个节点。项目所需的一切资源依旧以最高效率配置,但那种曾经无形的、带着个人意志的关注,彻底消失了。
他们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被一份冰冷的合同维系在同一个时空,却活在完全隔绝的世界里。
这天,姜悦独自一人在暗房里冲洗照片。红灯昏暗,药水的气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她看着相纸在显影液中慢慢浮现出影像——是那夜拆除现场的延时序列之一。巨大的机械臂在黑暗中划出冷酷的弧线,崩塌的建筑扬起漫天尘埃,有一种毁灭性的、近乎抽象的美。
她看着那影像,心里没有任何感觉。没有对逝去事物的感伤,没有对城市变迁的唏嘘,甚至没有完成一张好作品的喜悦。它只是一张合格的、符合项目要求的照片。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刚开始接触摄影的时候。那时,每一次按下快门都带着悸动,每一次在暗房看到影像浮现都像见证奇迹。光影、瞬间、故事,一切都让她着迷,让她觉得通过镜头,她能触摸到世界的温度和心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
是因为看透了婚姻的虚假?是因为一次次被辜负的信任?还是因为……那个将她所有热爱都变得复杂、最终冻结成荒原的男人?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将冲洗好的照片挂起晾干,她走出暗房。工作室里空无一人,只有电脑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像一条没有温度的光河。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沈熹微发来的消息,问她最近怎么样,项目是否顺利。
姜悦看着那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最终只回了三个字:
【都挺好。】
她放下手机,重新坐回电脑前,调出下一批需要处理的素材。
荒原之上,寸草不生。
但至少,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