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墨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摞竹简,气喘吁吁。
“大人!刚收到消息——赵承业不是一个人来的。”
沈砚没动。他坐在案前,三本账册并排摆在桌上,铜印的红痕还印在最新一张单据上。他缓缓合上账本,抬头看着周墨。
“带了多少人?”
“不清楚。但探子说,马队里有两辆青帷车,像是随行官员。”
沈砚站起身,走到窗边。北官道尘土未起,阳光照在院子里,几个衙役正在点卯。他盯着那条通往县衙的大路,脑子里转得飞快。
上次赵承业来,是冲着新安垫底的排名找茬。这次带人同来,怕是要当众挑刺,逼他出丑。账目清白没用,百姓安稳也没用,只要他在人前摔一跤,就能被扣上“治理不力”的帽子。
不能再等了。
他转身走出正堂,声音不高,却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王五!”
黑脸衙役立刻跑过来:“在!”
“召集所有当值的,大院集合。”
不到半盏茶功夫,十多个衙役整整齐齐站在院子里。沈砚站在台阶上,扫了一圈。
“听好了。”他说,“赵郡守要来巡查,随时可能到。咱们不装不演,只做该做的事。”
他抬手指向大堂:“第一,把院子扫干净,公案擦亮,卷宗按类归档,别乱堆。第二,派人去东岭麦田,把田埂边的杂草清了,小路踩实,方便走路。第三,惠民药铺门口那条路,早晚洒水压尘,别让人一脚泥。”
王五举手:“大人,要不要把屏风挪个位置?显得敞亮点?”
“不动。”沈砚打断,“我们不是唱戏的,谁来看都一样。东西在哪就在哪,公堂是审案的地方,不是迎客的厅。”
众人安静下来。
沈砚继续说:“你们做事,只为让新安看起来是它本来的样子——干净、有序、有人管事。谁要是忙着摆样子,我就让他去西坪村挑粪。”
衙役们笑了,紧张散了些。
“散了,各干各的。”
人走得差不多时,沈砚叫住王五:“你亲自去一趟药铺,告诉苏大夫,今天会有外人问话,她该怎么治就怎么治,该怎么记就怎么记。别改流程,也别躲人。”
王五点头跑了。
沈砚没回正堂,转身朝厨房走。
灶火正旺,厨子在揉面团,准备中午的饼。沈砚走进去,从怀里掏出一个陶罐,打开盖子,倒出一小撮灰黑色粉末。
“这是‘徽墨酥’的方子。”他说,“今天要做给郡守吃。”
厨子停下动作,抬头看过来。
“上次给王三那批,太干,味道也重。”沈砚把粉末分成三份,“这次要做得好一点。”
他一条条说:“第一,面粉过筛,不能有颗粒。第二,松烟灰要研细,混进油酥里搅匀,不能结块。第三,火候要准,外皮微焦,里面软酥,咬下去不掉渣。”
厨子听得认真,连连点头。
“我用山泉和面,加半勺蜜。”他说,“再放一点姜汁去涩味,保准香甜不腻。”
“行。”沈砚点头,“做二十块,五块留着备用,剩下的摆盘放前厅。”
“大人,”厨子犹豫了一下,“要是郡守不吃呢?”
“他会吃。”沈砚说,“他上次想拿修长城吓我,结果我端出一盘徽墨酥,他一边骂一边全吃了。这人嘴硬心软,爱吃点好的,又舍不得承认。”
厨子笑了:“那我多烤两炉,万一一炉不够。”
“就该这么想。”
沈砚走出厨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灶火映在墙上,面团在案板上发着,油锅已经开始冒烟。他知道这盘点心救不了命,但它能拖时间,能让赵承业张不开口骂人。
这才是关键。
他刚要走,看见两个衙役正合力搬大堂的屏风,想换个方向。
“停下!”他喝了一声。
两人僵住。
沈砚走过去:“我说过,别改陈设。”
“可这屏风挡光……”
“挡光也不动。”沈砚盯着他们,“你们以为换个位置就显得勤政了?错了。真正的勤政是地扫干净、账目清楚、百姓有饭吃。不是摆个样子给人看。”
他环视四周:“从现在起,所有人按日常规矩办事。该巡街的巡街,该登记的登记。谁要是因为郡守要来就慌手脚,我就让他去南坡栈道扛木头。”
没人再说话。
沈砚回到院子里,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偏西,照在刚洒过水的石板路上,反着光。他让王五把工分册拿出来,抽查了三个村子的记录,全部对得上。他又去了趟药铺,确认就诊台账已整理完毕,每一笔用药都有签字。
一切妥当。
他最后去了厨房。
刚进门,一股甜香扑面而来。厨子正从炉里取出一盘金黄酥脆的点心,表面泛着油光,一块块码得整整齐齐。
“成了。”厨子小心地吹了口气,“您尝尝?”
沈砚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外皮酥脆,内里绵软,甜味适中,松烟的香气若有若无。
“可以。”他说,“比上次强。”
他把剩下的放回盘子里,叮嘱:“留五块在炉边保温,其余的摆上前厅案几。等他们来了,先上茶,再上点心,不急。”
厨子应下。
沈砚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那盘徽墨酥。
他知道赵承业一定会来。
他也知道对方不会轻易罢休。
但他更清楚——
这一回,新安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破县了。
他刚要转身,听见脚步声。
抬头一看,楚墨站在院中,手里拎着一把铁锤,身上还沾着木屑。
“大人。”他说,“我听说郡守要来。”
沈砚看着他:“然后呢?”
楚墨握紧锤子:“我想守在栈道口。万一他们想找麻烦,我能第一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