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斜照在县衙案前,林阿禾的手还按在工分册上。
那张用药单静静躺在桌角,红印朝上,像一块烧红的铁片。他没再看第二眼。笔已经放下,墨迹干了,最后一行字清清楚楚:
“拒交稻种,母药将断,不悔。”
他知道使者已经走了。马蹄声远得听不见,但他能猜到方向——郡城,赵承业的府邸。那人会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报上去,一个字都不会少。
也不会多。
因为他没有求饶,没有犹豫,更没有回头。
胸口那包稻种还在,紧贴着皮肤,有点热。沈砚给他的,不是偷的,是亲手交到他手里的。他说:“新安的稻,要靠新安人自己守住。”
这话他记住了。
他慢慢把手从册子上移开,发出轻微的沙响。然后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望了一眼街巷。
炊烟升起,有人挑水,孩子追着狗跑过路口。一切都和昨天一样。
可他知道,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躲在账本后面、等命令的小吏。他做了选择,也接下了后果。
药房不会再发药。明天,母亲就会断药。
但他不能交稻种。
也不能逃。
他只能坐在那里,等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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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承业听到消息时,正坐在堂上喝茶。
茶刚端上来,亲信进来禀报,声音压得很低:“林阿禾……不肯交稻种。”
赵承业的手顿了一下。
“再说一遍?”
“林阿禾说,他做不到,也不再帮我们了。”
“放屁!”赵承业猛地把茶杯摔在地上,瓷片溅了一地,“他娘的药才停一天,他就敢翻脸?他以为他是谁?”
亲信低头不语。
赵承业站起来,在堂上来回走动。脸色越来越黑。
他不信林阿禾有胆子自己反抗。一定是有人指使。是谁?还能有谁?
沈砚!
那个整天煮火锅、做点心的县令!成天带着衙役修渠、腌鱼、发粮,装什么清官?现在连他的人也敢动!
“好啊,沈砚……”赵承业咬牙,“你收买我的人,藏起稻种,还想独占功劳是不是?你以为新安变好了,就能踩着我往上爬?”
他越想越怒。
新安原本是垫底的烂摊子,是他可以随便拿捏的软柿子。结果这半年,修渠防涝、试种新稻、卖臭鳜鱼换粮,样样出风头。百姓吃饱了,脸上有笑了,连御史路过都说“新安有治”。
他呢?他这个郡守,反倒像个摆设。
现在连他派去的眼线,都被沈砚拉过去了!
“行,你狠。”赵承业冷笑一声,“你不让我拿到稻种?好,那我就让你的新安,一分钱都赚不到!”
他转身对亲信下令:
“立刻派人,去新安通往郡城的官道上设卡!”
“所有从新安出来的货物,尤其是臭鳜鱼,一律扣下!没有我的手令,不准放行!”
亲信迟疑:“大人,这……若是朝廷查问……”
“查问?”赵承业打断他,“就说新安货物来历不明,怕有疫病传播,暂行查验。谁敢查我?李郡丞都得给我几分面子!”
“是!”亲信领命,快步退下。
赵承业坐回椅子,喘着气。
手还在抖,但眼里已经没了犹豫。
只有恨。
他端起另一杯茶,喝了一口,又放下。
脑子里全是沈砚那张脸——笑嘻嘻的,手里拿着徽墨酥,说什么“县令也要吃饭”。装什么摆烂?装什么亲民?
你不过是在打我的脸!
“你不让我好过?”他低声说,“那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新安的商路,从今天起,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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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阿禾在县衙坐了一上午。
没人来问他话,也没人提起使者的事。周墨过来一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留下一句“库房竹筐要补”。他点头应了,照常登记。
一切如常。
可他知道,风暴已经在路上。
赵承业不会善罢甘休。他太了解那个人了——贪财、记仇、手段阴。既然稻种拿不到,他一定会找别的办法报复。
会是什么?
查账?
设税?
还是直接派兵?
林阿禾不知道。但他知道,赵承业最恨的,是钱。
而新安最近最赚钱的是什么?
臭鳜鱼。
他忽然抬头,看向西边的院门。
商队明天就要出发了。陈福答应半月后收第二批鱼,三百条起,一条换两斤粟米。这事全县都知道。沈县令当众分粮,百姓记在心里。
如果这时候……
他的心猛地一沉。
不能让商队被拦。
可他不能明说。他只是个小吏,没有权力调令,也没有兵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等沈砚发现异常,等楚墨察觉动静,等周墨收到消息。
或者,等赵承业的动作落下来。
他低头翻开工分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抬头。
一个衙役冲进来,脸色发白:“林书办!西边官道……出事了!”
林阿禾的心跳停了一拍。
“什么事?”
“郡守府的人……在官道上设了关卡!说是查验货物,不让任何新安的车马通过!已经有三辆运鱼的驴车被拦下了!”
林阿禾猛地站起身,椅子倒在地上都没听见。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们带了十多个兵,立了木栏,还挂了赵大人的令牌!说没有手令,一律扣货!”
林阿禾站在原地,脑子嗡的一声。
来了。
真的来了。
不是查账,不是加税,是直接断商路。
赵承业这一招,太狠了。
臭鳜鱼是新安现在唯一的外销收入。村民靠它换粮,县衙靠它发工分,沈县令靠它稳民心。这一断,等于掐住了新安的脖子。
他死死盯着门外,仿佛能看见那条通往郡城的土路。
三辆驴车被拦在那里,鱼缸盖着麻布,车夫蹲在路边,一脸茫然。
而郡守府的兵站在木栏后,手里拿着令牌,面无表情。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明天,商队就要出发了。
如果他们也……
他不能再等了。
他转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衙役问。
林阿禾没回头。
“找沈县令。”
他走得很快,脚步砸在石板上,一下比一下重。
手伸进怀里,抓住那包稻种。
很紧。
他知道,这一趟过去,不只是报信。
是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