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早,清晨推开染坊门时,天地间已经白茫茫一片。雪花像揉碎的棉絮,慢悠悠地飘着,给晾布架上的“霜白”布又蒙了层真雪,倒分不清哪是布哪是雪了。
小石头踩着雪“咯吱咯吱”跑到院子里,伸手接住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化掉,突然拍手笑:“阿姐你看!雪比我们染的‘霜白’还白!”
小樱正往染缸里加温水,闻言探出头,鬓角沾了点雪花,像落了朵碎梅。“傻小子,雪是水做的,咱的布是棉做的,能一样吗?”她擦了擦手,拿起扫帚开始扫雪,“赶紧把布架上的雪扫一扫,别让雪水浸得布发皱。”
梭子扛着柴从外面进来,蓑衣上全是雪,一抖身就落下来半筐。“城里雪下得更大,布庄的人说,带雪的‘霜白’布看着更润,问咱们能不能留几匹带雪痕的。”他跺了跺脚上的雪,“我看呐,是他们想讨个新鲜。”
阿婆坐在灶膛前添柴,火舌舔着锅底,把她的脸映得暖暖的。“新鲜就新鲜,”她往灶里塞了块松节,“让小石头去挑几匹雪落得匀的,抖掉浮雪,留着雪水浸出的印子,说不定更稀罕。”
小石头听了,立刻踮着脚在布架间穿梭,专挑那些雪花落得像撒了把碎星子的布。“这匹好!”他指着块布角沾着几片完整雪花的,“像给布绣了银花!”小樱走过去一看,果然,雪片落在布上,没全化,边缘凝着层薄冰,像天然的冰绣,忍不住点头:“就它了。”
雪越下越大,染坊的屋檐下挂起了冰棱,像串透明的玉簪。有个穿锦缎的小姐裹着斗篷进来,手里捏着暖炉,一进门就拍手:“就要带雪痕的‘霜白’布!我娘说,这样的布做棉袄里子,透着股清气,不闷人。”
小石头给她搬了个炭盆,看着她指尖划过带雪痕的布面,忽然问:“小姐,雪化了,这印子会消吗?”
小姐笑了,眼尾像描了层胭脂:“消了才好呢,像把冬天穿在了身上,等开春暖和了,它也跟着淡了,多有意思。”她付了钱,让随从扛着布走,临走时回头笑,“你们这染坊,连雪都能借来当染匠,真有趣。”
雪停时,太阳从云里钻出来,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小樱把带雪痕的布都收进屋里,剩下的“霜白”布留在架上,雪水顺着布角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水痕,像在画一幅淡墨画。
小石头蹲在灶膛边烤手,看着火里的柴“噼啪”响,忽然问:“阿姐,雪能染出别的颜色不?”
小樱正翻晒着刚收的茜草,闻言回头笑:“傻话,雪是水,得配着别的东西才行。比如加把苏木,雪水染出来的红,带着点冷艳;掺点栀子,黄得像雪后初晴的太阳。”她摸了摸小石头的头,“等雪再大些,咱试试?”
阿婆在旁边纳鞋底,线穿过布面的声音“沙沙”响。“不急,”她慢悠悠地说,“冬天长着呢,有的是时间试。先把这炉山楂汤熬好,天冷,喝了暖身子。”
灶上的陶罐里,山楂和冰糖咕嘟咕嘟冒着泡,甜香混着雪后的清气漫了满院。小石头吸了吸鼻子,看着窗外的雪光,觉得这染坊的冬天,比他想的要热闹多了——雪能当染匠,柴能说悄悄话,连空气里都飘着甜甜的颜色,落在心里,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