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刚过,染坊的缸沿结了层薄霜,摸上去凉丝丝的。春桃正给“月黄昏”染缸换清水,指尖刚碰到染液,就觉得有股轻轻的力道缠上来,像条小泥鳅在指缝间钻。
“又闹什么?”她笑着戳了戳水面,染液立刻漾开一圈圈金纹,像在撒娇。自秋分誓礼后,这缸“月黄昏”就格外有灵性,总爱跟人互动。
阿枣抱着布偶狐狸凑过来,布偶新披风上的金粉被霜气打湿,倒显得更亮了:“它是不是饿了?昨天的桂花没给够?”说着就往缸里撒了把晒干的桂花末,染液“咕嘟”冒了个泡,像是在说“够了够了”。
“别喂太多,”春桃拦住她,“上次喂多了,染出来的布香得发腻,李掌柜还来问是不是加了蜜。”她用木桨轻轻搅动染液,金纹随着桨叶转,像在跳圈舞,“它是想告诉你,今早的霜气太重,得把晾布的竹竿往屋里挪挪,不然布会发硬。”
阿枣眨眨眼:“它咋不直接说?绕这么大个弯子。”
“精灵的话,得猜着听。”春桃把木桨放下,拿起块刚浸好的白布往里放,“就像小石头,嘴上说仪式没用,背地里给‘月黄昏’劈了三捆好柴,还不是怕冻着它。”
正说着,小石头扛着柴从后门进来,听见这话,耳根子红了红,把柴往灶边一扔:“谁怕它冻着?我是怕缸冻裂了,补起来费功夫!”话虽硬,却特意挑了些干松的枝桠,码在染缸旁的炭盆边。
染液“哗啦”翻了个浪,溅起的水珠落在小石头手背上,凉丝丝的。他“嘶”了一声,却没躲开,反而蹲下来看缸里的金纹:“真能听懂?”
春桃刚要说话,就见染液里浮出个模糊的狐狸影,跟阿枣的布偶有七分像,晃了晃尾巴就沉了下去。阿枣惊呼:“是我的狐狸!它在学我的布偶!”
“这是谢你呢,”春桃解释,“你给布偶做披风时,用了‘月黄昏’的边角料,它记着呢。”
小石头撇撇嘴,却伸手摸了摸缸沿:“那……它知不知道,西街的张裁缝要订二十匹‘月黄昏’做冬袄?能不能赶得及?”他声音有点闷,像是怕被拒绝。
染液沉默了片刻,慢慢浮出个“好”字,笔画歪歪扭扭的,却看得清清楚楚。
“看,这不就说了?”春桃笑着推了推他,“以后有话直接问,别总憋着。”
小石头挠挠头,拿起块布就往染缸里放,动作比平时轻了三分。染液立刻缠上来,在布面上织出细密的桂花纹,比往日更精致些。阿枣举着布偶凑近看,布偶披风上的金粉竟蹭到了缸边,染液立刻漫过去,给金粉镀了层柔光,像撒了把碎月亮。
“它还会送礼呢!”阿枣举着布偶欢呼,布偶的狐狸眼在光下亮晶晶的,像是真的活了过来。
春桃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这些染缸里的精灵,早不是什么需要敬畏的存在了。它们就像家里的孩子,会闹脾气,会记恩情,会用自己的方式跟你说悄悄话。你对它好一分,它就还你十分暖,比人心简单,却也比人心更执着。
灶间的火生起来了,炭盆“噼啪”响,把染坊的霜气一点点烘散。染液在缸里轻轻晃,金纹映着众人的笑脸,像在说:这个冬天,咱们一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