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刚沾湿染坊的木窗,丫丫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吵醒。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春桃正蹲在“翡翠绿”染缸边,手里捏着片带着露水的柳树叶,轻轻往染液里放。
“春桃姐,早呀。”丫丫披了件薄衫走过去,脚边的木盆里还泡着昨天没绞干的“胭脂红”布,水痕在地上洇出朵小小的花。
“早,”春桃回头笑了笑,指尖的柳树叶刚触到染液,碧莹莹的“翡翠绿”就漾开圈涟漪,像块被搅碎的玉,“你看,‘翡翠绿’喜欢新叶,早上的露水叶最合它意。”
丫丫凑过去,果然见染液里浮起层细密的小泡,像撒了把碎钻。她赶紧从兜里掏出染谱,笔尖在“翡翠绿”那页飞快地写:“晨露柳叶,会冒星星泡。”
阿苗抱着捆艾草进来时,裤脚还沾着草叶。“刚去后山割的,”她把艾草扔在墙角,“‘青黛色’染液该换料了,加把新艾草,颜色能沉三分。”
小石头扛着桶井水从门外进来,桶沿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串小印子。“阿苗姐割艾草咋不叫我?”他把水桶往“青黛色”染缸边一放,“这缸该淘了,底下沉着渣呢。”
“你?”阿苗挑眉笑,“让你去割艾草,指不定顺道掏了鸟窝,回来艾草全蔫了。”
小石头挠挠头,转身看见丫丫在写染谱,凑过去瞅:“又记新花样了?‘翡翠绿’认柳叶?回头我摘把嫩枝来试试。”他忽然一拍大腿,“对了,昨天说给‘胭脂红’加石榴花,我这就去摘!”
“等等,”春桃叫住他,从竹篮里拿出个布包,“刚蒸的槐花糕,垫垫肚子再去。后山的石榴树在崖边,空腹去容易晕。”
小石头接过布包,掂量了两下,脸有点红:“谢、谢谢春桃姐。”转身跑出门时,差点被门槛绊着。
丫丫看着他的背影笑,阿苗戳了戳她的染谱:“写吧,等会儿‘青黛色’加了艾草,保准有新动静,让你记个够。”
果然,阿苗把艾草揉碎了撒进“青黛色”染缸,原本发灰的绿色立刻深了三分,像浸了墨的翡翠。染液里浮起根细草茎,慢悠悠打着转,竟在水面转出个小小的漩涡,把周围的碎渣全卷了进去。
“看,”阿苗用搅棒指着漩涡,“‘青黛色’爱干净,见了艾草就自己清渣呢。”
丫丫的笔尖在纸上飞快滑动,字里行间都透着雀跃。阳光从窗棂钻进来,落在染谱上,把“青黛色”那页的字迹晒得暖洋洋的——就像这染坊的日子,藏着数不清的小惊喜,等着她们一点点揪出来,串成串,挂在时光里,风一吹,全是清清爽爽的响。
晌午时分,小石头举着满筐石榴花冲进染坊,裤脚沾着泥,额角还挂着汗。“摘、摘来了!”他把花往“胭脂红”染缸边一放,殷红的花瓣撒了一地,“崖边那棵开得最旺,我够了半天……”
话没说完,就见“胭脂红”染液忽然沸腾起来,不是冒泡,是真的像开了的水似的,翻着浪把石榴花瓣全卷了进去。等浪头平息,染液红得像淬了光,亮得能照见人影。
丫丫瞪圆了眼睛,手里的炭笔“啪嗒”掉在地上。春桃和阿苗也看呆了,还是阿苗先反应过来,推了丫丫一把:“快记!‘胭脂红’遇石榴花,会、会沸腾!”
小石头挠着头,嘿嘿笑:“看来这花没白摘。”阳光落在他沾着泥的脸上,亮得晃眼。
丫丫捡起炭笔,手还有点抖。她看着染缸里亮得惊人的“胭脂红”,忽然觉得,这染坊的每个染缸里,都住着个淘气的小精灵。它们藏在颜色里,躲在泡沫中,等着和用心的人交朋友。而她们,就在这一天天的琢磨里,和这些小精灵打着交道,把日子染成了五颜六色的模样,像幅永远画不完的画,热闹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