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日头毒得像团火,染坊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丫丫蹲在荫凉处,手里捏着块“荔红”布料,正用银线绣荔枝——针脚在红布上游走,很快绣出颗圆滚滚的果子,蒂上还坠着片翠绿的叶,像刚从枝头摘下来的。
“绣得真精神,”春桃摇着蒲扇走过来,扇风带着灶房的槐花香,“比南边集市上卖的绣品还鲜,就是针脚再松点就好了,太紧容易起皱,像被太阳晒蔫的荔枝。”
丫丫的银针顿了顿,看着绣好的荔枝,果然觉得有点板正。“知道了,”她笑着抿了抿线头,“等会儿绣第二颗时松些,像小柱子吃剩的那半颗,圆滚滚的透着憨。”
小石头扛着根粗木进来,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蓝布褂上,洇出深色的痕。“阿婆说要做木扣,”他把木头往石桌上一放,拿起刻刀比划,“这桃木够硬,刻荔枝纹正好,还防蛀。”
丫丫看着他握刀的手,食指上的红布已经换了新的,伤口该是快好了。“小心点,”她轻声说,“别再划到手。”
他抬头笑了笑,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撒了把金粉:“放心,我刻木扣比劈柴拿手。”说着便低头忙活起来,刻刀在木头上“沙沙”游走,很快削出个圆圆的扣坯,边缘打磨得光滑,像颗没剥皮的荔枝。
小柱子举着个竹篮跑进来,篮子里装着刚摘的鲜荔枝,果皮红得发亮,水珠在上面滚来滚去。“丫丫姐,石头哥,我娘买的荔枝,说让你照着绣!”他抓起颗往嘴里塞,汁水顺着嘴角流,像只偷尝鲜的小馋猫。
“正好,”春桃拿起颗荔枝,往小石头刻的木扣上比,“你看这纹路,得刻得深点才像,像被太阳晒裂的皮,带着点糙劲才够真。”
小石头点头,刻刀往下压了压,木花簌簌落下,在红布上积了薄薄一层,像撒了把碎雪。丫丫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鼻尖沾了点木屑都没察觉,忍不住拿起帕子想给他擦——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来,帕子上的星星木牌晃了晃,像在笑话她的胆小。
晌午的蝉鸣吵得人发困,阿婆端来冰镇的酸梅汤,粗瓷碗碰在一起叮当作响。“歇会儿再弄,”阿婆给每人舀了一碗,“这热天最熬人,别中暑了。”
丫丫喝着酸梅汤,酸得眯起了眼,看见小石头正用刻刀在木扣上钻小孔,准备穿绳。他的手指灵活地转动着木扣,刻好的荔枝纹在阳光下凹凸不平,真像颗缩了水的荔枝。“刻得真好,”她由衷地说,“比真荔枝还耐看。”
“等刻完了给你,”他头也不抬地说,木屑沾在他的下巴上,像点了颗小痣,“配你的荔枝绣正好。”
春桃在旁边“噗嗤”笑出声,酸梅汤差点洒出来:“我说小石头,你这木扣刻得也太用心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光琢磨纹路了?”
小石头的耳朵腾地红了,像被“荔红”染过似的,慌忙低头喝酸梅汤,差点呛着。丫丫的心跳也跟着乱了,酸梅汤的酸混着点甜,在舌尖散开,像把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下午试做荷包时,丫丫把绣好的荔枝布缝成个小小的袋,再把小石头刻的木扣穿上去——红布配木色,针脚藏着银线的亮,像把整个夏天的鲜都装在了里面。春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笑着说:“这荷包要是拿到镇上卖,保准被抢疯了!不过啊,还是留着自己用,这上面的心意,可不是钱能买的。”
丫丫把荷包揣进怀里,布料贴着心口,暖乎乎的。她看着小石头正在刻第二颗木扣,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了层金边,忽然觉得,这夏至的热天,因为这点藏在布纹里的心意,变得格外清爽。
傍晚收工时,晚霞把染坊染成了金红。丫丫把荷包挂在腰间,木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像颗会动的小荔枝。小石头看着那抹红,手里的刻刀顿了顿,木扣上的荔枝纹,忽然多了道浅浅的笑痕。
夜里,她把荷包的布样夹进染谱,旁边放着颗荔枝核。在灯下写:“夏至,荔红成,木扣藏纹,有甜浸其中。”笔尖在“甜”字上顿了顿,像怕惊扰了这藏在红布里的暖,轻轻描了描,才放下笔。
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染缸里的“荔红”残液泛着微光,像块浸了蜜的红宝石。丫丫摸着腰间的荷包,木扣的糙劲蹭着指尖,忽然觉得,有些心意不用刻得太深,像这荔枝纹似的,藏在凹凸里,懂的人自然能摸出那份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