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晨露还挂在槐树叶上,丫丫已经蹲在染坊的凤仙花丛旁,指尖轻捻着一朵半开的粉花。花瓣上的水珠滚落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混着刚绽的花香,像把春天的甜都揉进了指缝。
“当心刺。”小石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拎着个竹编小篮,篮底铺着“浅靛蓝”的布,“这品种的凤仙花茎上有细刺,去年二丫就被扎了,哭着说再也不采花了。”
丫丫回头时,正撞见他弯腰放下篮子的动作。晨光顺着他敞开的青布褂领口钻进去,映得里面“蜀锦青”的里子泛着微光,金鳞鱼的拓印像在他心口游来游去。“知道啦,”她把刚摘的凤仙花放进篮里,粉白的花瓣叠在一起,像堆揉碎的朝霞,“你咋知道我要采花?”
“阿婆说你念叨好几天了,”他蹲在她身边,指尖划过一朵紫红的凤仙花,花瓣被碰得微微颤,“既要染‘荷风粉’的布,又想捣花汁染指甲,我猜你准会来这儿。”
竹篮渐渐满了,凤仙花的甜香漫得四周都是,连院角的蓝草都像被熏得更绿了。丫丫数着篮子里的花,忽然发现粉的、红的、紫的各占三分之一,摆得整整齐齐,像谁特意分好的。“你挑的?”她挑眉问。
“嗯,”他耳尖有点红,“粉的染布最嫩,红的涂指甲最艳,紫的……留着给你绣帕子当样子。”
春桃端着个陶瓮走过,瓮里是刚酿好的槐花蜜,甜香混着凤仙花的气息,在晨雾里缠成一团。“哟,这是把整个春天都采进篮里了?”她放下陶瓮,眼睛在两人沾着花汁的指尖转了转,“我刚在灶房烧了水,正好煮染液,小石头要不要学学怎么捣花泥?”
“我来就行。”丫丫赶紧抢话,把竹篮往怀里抱了抱,像怕被抢似的。小石头却站起身,拿起篮里最艳的那朵红花,往她发间插了插:“先别忙,戴朵花好看。”
发间的凤仙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粉白的花瓣蹭着脸颊,痒得她忍不住笑。小柱子举着个“荷风粉”的布样跑进来,布角还沾着点蓝草汁,像落了滴春天的泪。“丫丫姐,石头哥,货郎带了新花样的珠花,说比你这真花还亮!”
“才不,”丫丫摸着发间的花,“真花有香,珠花有啥?”
小石头已经往灶房走了,听见这话回头笑:“她说得对,珠花哪有真花香。”
灶房的铁锅很快冒起了白汽,凤仙花瓣在沸水里渐渐舒展,粉红的汁液漫出来,把水染成了透亮的粉,像把朝霞融在了锅里。丫丫用石杵捣着滤出的花瓣,花泥的紫红沾在杵上,像抹了层胭脂。
“加点明矾水。”小石头端着个小碗走进来,里面是晶莹的明矾粒,“阿婆说这样染在布上不掉色,涂在指甲上能留到端午。”
他站在旁边看她捣花泥,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她沾着粉汁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捣好的花泥盛在“浅靛蓝”的碟子里,像块切开的玛瑙,丫丫挑了点最艳的,往他手背上抹了抹:“试试?”
他的手背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似的,却没躲开。紫红的花泥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像落了朵不会谢的花。“像不像你刻的桃花纹?”她歪着头问。
“像……”他的声音有点哑,忽然抓起块干净的布要擦,却被丫丫按住手。
“别擦,留着当记号。”她的指尖压在他手背上,花泥的凉混着皮肤的暖,像两股缠在一起的水,“等会儿拓布时,就用这个颜色当印泥。”
“荷风粉”的布样浸在染液里时,粉得像朵半开的荷,拎出来晾在竹架上,风一吹,布面的褶皱像荷叶的纹路。小石头拿着刻好的荷花木牌,往布上轻轻一拓,粉白的花瓣立刻浮了出来,丫丫赶紧用指尖蘸了点花泥,往花瓣中心点了点——紫红的花心像突然落了只小蝴蝶。
“这样才活。”她看着自己的杰作,忽然发现指尖的花泥蹭在了布上,像颗小小的胭脂痣。
暮色降临时,染好的“荷风粉”布挂满了晾布架,粉得让人心头发软。丫丫坐在廊下涂指甲,小石头蹲在旁边帮她举着灯,灯光映得她指尖的紫红像在发光。“端午包粽子时,”她忽然说,“就用这布包,配你的青布褂,像荷花开在了夏天里。”
他举灯的手顿了顿,灯光在布上晃出细碎的影:“我去采最新鲜的粽叶。”
凤仙花的香还在染坊里飘,混着新染的布香,像把整个谷雨的暖都酿成了蜜。丫丫看着自己红亮的指甲,忽然觉得,这染坊的春天,因为这点藏在指尖的艳,变得格外热闹,像朵刚开的凤仙花,把所有的心意都摊在了阳光下,明明白白。
夜里,她把“荷风粉”的布样夹进染谱,旁边放着片风干的凤仙花瓣。在灯下写:“谷雨,凤仙落指,荷风初染,粉布藏暖,花痕记心。”她拿起笔,在布样旁边画了两只碰在一起的手,一只红指甲,一只带着花泥印,像把这春天的甜,都画进了待放的夏天里。
窗外的月光落在染缸上,残留的染液泛着淡淡的粉,像块浸了夜的玉。丫丫抱着染谱,闻着指尖的花香,忽然盼着端午快点来,不是因为想吃粽子,而是想看看,当他系着“荷风粉”的荷包走过槐树下时,会不会像这凤仙花,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开得热热闹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