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场的第一日,主要是安营扎寨和些轻松的热身活动。翌日,真正的围猎尚未开始,一些精力旺盛、擅长骑射的宗室贵女和年轻夫人便按捺不住,相约在营地附近的平地上赛马,一时间莺声燕语夹杂着清脆的马蹄声,倒也成了猎场一景。
沈知意自然是与这种激烈活动无缘的。她身子“虚弱”,经不起折腾,只能裹着厚厚的斗篷,由云苓陪着,坐在帐篷门口特意为她铺设的软垫上,远远地看着那些纵马奔驰的飒爽身影。眼神里,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羡慕和……落寞。
她这副与周遭热烈气氛格格不入的娇弱模样,自然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眼里。
以安阳郡主为首的几个平日里就与沈知意不太对付,或者单纯嫉妒她一个病秧子却能得摄政王如此“特殊关照”的贵女,互相使了个眼色,策马便朝着沈知意帐篷的方向慢悠悠地溜达了过来。
几匹高头大马不紧不慢地停在离帐篷不远的地方,马蹄踢踏起些许草屑和尘土。安阳郡主一身火红的骑装,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软垫上、显得格外渺小无助的沈知意,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哟,这不是摄政王妃吗?怎么独自坐在这里吹冷风呀?”安阳郡主声音清脆,却带着刺耳的意味,“这猎场风光正好,姐妹们都在赛马呢,王妃娘娘不去玩玩?”
旁边一个穿着鹅黄骑装的贵女立刻掩唇笑道:“郡主您忘了?王妃娘娘身子金贵,风一吹就倒,哪能跟我们一样骑马疯跑啊?怕是连马鞍都爬不上去呢!”
另一个也接口道:“就是就是,瞧王妃这弱柳扶风的样子,还是安安分分坐着轿子,看看风景就好。这骑马射箭的粗活,可不是您这样的娇贵人儿能碰的。”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不离“身子弱”、“不能骑马”、“坐轿子”,看似关心,实则极尽嘲讽之能事,分明是在笑话她是个只能被人抬着走的废物。
云苓在一旁气得脸色发白,想要反驳,却被沈知意轻轻拉住了衣袖。
只见沈知意在那些刺耳的笑声中,慢慢地低下了头。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看她们,只是那单薄的肩膀开始微微地、不易察觉地颤抖起来。她伸出细白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从安阳郡主几人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她低垂的脖颈,和那微微耸动的肩膀,俨然是一副被她们的话刺伤、委屈难言、正在默默垂泪的模样。
安阳郡主见状,心里更是得意,觉得总算出了口恶气。她扬了扬下巴,正要再说些更刻薄的话……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冰冷彻骨、带着骇人怒意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几人身后炸响!
安阳郡主几人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回头,就看到摄政王萧绝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身后不远处。他显然刚从猎场外围巡视回来,身上还带着风尘,一张俊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双锐利的眸子如同冰刃,狠狠剐在她们身上,让她们瞬间如坠冰窟!
萧绝刚才远远就看到这几个女人围在沈知意的帐篷前,原本没太在意,可走近了些,便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嘲讽,再看到沈知意那低着头、肩膀微颤、仿佛在无声哭泣的可怜模样……
一股无名邪火“腾”地一下就从他心底窜了起来!烧得他理智都快没了!
他的王妃,就算是个麻烦精,是个娇气包,那也是他萧绝的人!轮得到这些阿猫阿狗来指手画脚、肆意羞辱?!
“王、王爷……”安阳郡主几人吓得脸都白了,慌忙下马,战战兢兢地行礼,话都说不利索了。
萧绝根本懒得看她们,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依旧低着头、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女人身上,胸口那股怒火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让他几乎控制不住想杀人的冲动。
他几步走到沈知意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性的阴影将她笼罩。他蹲下身,声音下意识地放低了些,却依旧带着未散的寒意:“她们欺负你了?”
沈知意没有抬头,只是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了些,细弱的抽噎声隐约可闻,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浓重的、仿佛刚哭过的鼻音,细若蚊吟:“没、没有……是妾身自己……自己没用……不能像各位小姐一样骑马……给王爷丢脸了……”
她这话,看似在自责,实则无异于火上浇油!
萧绝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射向那几个已经吓得快瘫软在地的贵女,声音森寒如同九幽之风:“本王的王妃,需要会骑马吗?本王愿意让她坐轿子,愿意护着她,关你们何事?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来本王帐前撒野?!”
“王爷息怒!臣女……臣女不敢!”安阳郡主几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哪里还有刚才半分嚣张气焰。
“滚!”萧绝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再让本王看到你们靠近这里,惊扰王妃,休怪本王不客气!”
“是是是!臣女这就滚!这就滚!”几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站起身,也顾不得形象了,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背,仓皇逃窜,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赶走了那群聒噪的苍蝇,萧绝重新将目光投向依旧低着头的沈知意。看着她那纤细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肩膀,再想想刚才她说的那些“自责”的话,心里那股火气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他伸出手,有些笨拙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缓和:“行了,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不会骑马怎么了?本王又没指望你去打猎。”
沈知意在他笨拙的安抚下,肩膀的颤抖渐渐平息。她缓缓抬起头——
萧绝预想中那张梨花带雨、哭得通红的的小脸并没有出现。
只见她眼眶是微微有些泛红,但脸上干干净净,并没有多少泪痕。那双清澈的眸子水汪汪的,带着点受惊后的余悸和委屈,但仔细看去,眼底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极淡的……狡黠?
她看着萧绝,轻轻吸了吸鼻子,声音软软地,带着依赖:“王爷……您别生气……为了意儿,不值得……”
萧绝看着她这副我见犹怜、却又似乎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心头那点异样感再次浮现。
但此刻,看着她依赖的眼神,听着她软糯的话语,再回想刚才那几个贵女可恶的嘴脸,他终究还是把那份怀疑压了下去。
罢了,就算她是装的,被那样嘲讽,心里肯定也是不好受的。
他站起身,恢复了平日里冷峻的模样,只是语气不再那么冰冷:“外面风大,回帐里去。想看赛马,让人把软轿抬到近处看便是。”
“嗯。”沈知意乖巧地点点头,由云苓扶着站起身,慢吞吞地挪回了帐篷。
在转身踏入帐篷的瞬间,她借着云苓的遮挡,抬起手,用帕子极其迅速地擦了擦眼角那点因为努力憋笑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
而帐篷外,萧绝看着那晃动的门帘,眉头微蹙。
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又被这麻烦精当枪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