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萧绝那天正好从演武场回来,想着抄近路回书房,走的正是那条靠近内院管事处的小径。刚走到穿堂附近的月亮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争执声,其中还夹杂着云苓那丫头带着哭腔的嗓音。
他脚步一顿,下意识就隐在了月亮门后那道茂密的紫藤花架下。他倒要看看,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在惹是生非。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扶着门框,弱不禁风地出现在穿堂口。
萧绝的眉头习惯性地就要皱起——这麻烦精,怎么走哪儿都能碰上事儿?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他看着她用那种惯有的、细弱又带着点迷糊的语气说话,看着她苍白着小脸,仿佛只是无意中提起一句“好像记得”王爷看过账本。
就这一句!
那个刚才还对云苓趾高气扬的李管事,瞬间就跟被抽了骨头似的,瘫在了地上,面无人色,磕头求饶。
萧绝站在花架后,眼神微动。
采买石炭的账目有猫腻,他前几日的确随手翻到过,也确实在心里骂过这管事当得好,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有在她面前“嘟囔”过!他那点城府,还不至于把这种事挂在嘴边。
所以……这话是她自己编的?
借着“病中恍惚”“记不真切”的名头,扯着他的虎皮当大旗?
萧绝眯起了眼睛,看着那个依旧一副“我好柔弱我好无辜”模样的沈知意。
这手段……说实话,在他看来,稚嫩得很,漏洞也不少。若那李管事是个胆子大又精明的,稍微反问或者试探几句,她这谎话很容易就被戳穿。
可偏偏,她抓的时机准,拿捏的气势也够唬人。那副纯然无害、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样子,配上她这病弱的名声,反而让那心里有鬼的李管事不敢不信,不敢不慌!
更让萧绝有些意外的是,她做这一切,似乎并不是为了她自己抱怨月例被克扣,从头到尾,她都是在维护那个被欺负了的贴身丫鬟。
看着她最后被云苓扶着,慢吞吞离开的背影,那单薄的肩膀,仿佛承受不住这世间的任何风雨,可就在刚才,她却用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替自己的人撑起了一小片天。
萧绝站在原地,花架的阴影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清具体表情。他惯常紧抿的唇线似乎几不可见地松动了一丝,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底,极快地掠过了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神色。
不是嫌弃,不是烦躁,倒像是一点点的……意外,和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还算不完全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的……认可?
这感觉转瞬即逝。
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冷硬的模样。哼,不过是些后院女人争风吃醋、打压下人的小把戏,上不得台面。手段也粗糙,全靠装傻充愣和借他的势。
他心里这么想着,可当管家匆匆赶来,恭敬地请示对李管事的处置时,萧绝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沈知意离开的方向,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
“按规矩办。以后主院的份例,加倍。再有人敢怠慢,直接发配去北疆挖矿。”
管家心头一凛,连忙躬身:“是!奴才明白!”
加倍份例?北疆挖矿?王爷这态度……分明是在给王妃娘娘撑腰啊!
萧绝吩咐完,不再停留,转身就走。只是走出几步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头也不回地对跟在身后的长风又补了一句:
“去跟周裁缝说,王妃的新衣,尽快赶制。料子……若是不够,库里还有。”
长风愣了一下,赶紧应下:“是,王爷。”
心里却忍不住嘀咕:王爷今儿这是怎么了?先是默许了王妃“假传圣旨”,又给主院加份例,现在连做衣服都催上了?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萧绝大步流星地往书房走,试图把刚才那莫名其妙的一幕甩出脑子。
维护丫鬟?手段稚嫩?借他的势?
这些都改变不了她是个麻烦精的事实!
对,就是个超级麻烦的女人!
他这么告诉自己,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仿佛走慢一点,就会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缠上。
只是,那个扶着门框、明明虚弱却努力挺直脊背的身影,和那双看似懵懂实则可能藏着点小聪明的眼睛,却在他脑海里,留下了一个比以往都要清晰一点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