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送到萧绝书案上时,他整个人的气压低得连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都吓得闭了嘴。
北境戎族蠢蠢欲动,眼看秋高马肥,又到了南下打草谷的季节。边军急需补充粮草军械,加固城防,可户部那边,尚书老头的脸皱得像个苦瓜,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王爷,国库……实在是空虚啊!”
增税?百姓负担已重,恐生民变。
削减其他地方开支?各处都嗷嗷待哺,动哪儿都牵扯巨大。
内帑(皇帝私库)?皇帝和太后那边,更是抠搜得厉害,根本指望不上。
萧绝揉着刺痛的额角,感觉比连续批阅三天三夜奏章还累。这军饷,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堵在他心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憋得他浑身难受。
沈知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萧绝这么一副“生人勿近,熟人也别烦我”的阎王样。她脚步顿了顿,还是端着刚炖好的冰糖雪梨,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王爷,喝点梨水润润喉吧?”她把白瓷盅轻轻放在书案一角,声音比平时还要软上三分,“您脸色不太好……”
萧绝正烦着,闻言没好气地抬眼瞪她:“喝什么喝!边关将士都快喝风了!”
这话冲得很,带着明显的迁怒。
沈知意被他吼得肩膀一缩,眼圈立刻就有点红了,委委屈屈地站在那里,捏着自己的手指,小声辩解:“我……我就是看您辛苦……”
看着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萧绝心里那点烦躁奇迹般地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奈。他跟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人发什么火?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沉重:“行了,放那儿吧。本王没事。”他像是想找个人倾诉,又像是纯粹的自言自语,目光重新投向那份军报,眉头拧得死紧,“只是这军饷……着实让人头疼。国库没钱,各处都紧巴巴的,难道要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去守边关吗?”
他本没指望沈知意能说出什么,毕竟军国大事,她一个深闺妇人能懂什么?
沈知意果然没接话。她安静地站在书案边,目光却被萧绝随手放在桌上把玩的一小盒东珠吸引了。那珠子圆润饱满,光泽莹莹,一看就是极品。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一颗最大的,放在掌心细细看着,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喜爱。她一边把玩着那颗冰凉的珍珠,一边像是被萧绝的烦恼感染了,也跟着轻轻叹了口气,用那种闲聊家常的、带着点天真羡慕的语气软软说道:
“唉,没钱真是好难呀……王爷您说,那些江南的盐商怎么就能那么有钱呢?听说他们家池子里养的锦鲤,吃的都是珍珠粉呢!真是……富得流油哦。”
她晃了晃手里的珍珠,那莹润的光泽在指尖流转。
“要是……要是他们能像话本里写的那样,‘主动’为国分忧,捐点银子出来就好了……”她歪着头,继续异想天开,“不过,空口白牙让人家捐钱,好像也不太可能哦……除非……除非朝廷给他们点好处?比如……比如赏他们个‘皇商’的虚名头衔?听着多气派呀!有了这个名头,他们做生意是不是也更方便些?说不定……还能帮朝廷多赚点钱呢?”
她说到这儿,似乎觉得自己这想法有点太不切实际,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把珍珠放回盒子里,小声补充:“哎呀,我瞎说的,王爷您别当真……他们那么精明,怎么会做亏本生意呢……”
她絮絮叨叨地说完,注意力又全回到了那盒珍珠上,拿起另一颗对着光看,嘴里还嘀咕着:“这颗要是镶在冠子上,肯定超级好看……”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萧绝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江南盐商!富可敌国!
“主动”捐输!
“皇商”名头!
名利双收!
这几个词在他脑海里疯狂碰撞、组合!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那些盐商掌控着盐业命脉,积累的财富堪称恐怖!他们不缺钱,缺的是地位和保障!一个“皇商”的虚名,对于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打通更多关节有着难以估量的价值!用这个他们渴望的“名”,来换取他们手里实实在在的“利”,为朝廷解燃眉之急!
这哪里是亏本生意?这分明是一举多得!
朝廷得了急需的军饷,解决了大难题。
盐商得了梦寐以求的身份和潜在便利。
还能借此机会,将这些巨富一定程度上纳入监管体系……
这看似天真的“闲聊”,简直是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让他瞬间从“如何从国库和百姓牙缝里抠钱”的死胡同里,跳到了一个“如何让有钱人心甘情愿掏钱”的广阔天地!
萧绝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沈知意!
沈知意正拿着一颗珍珠在她自己的发髻边比划,似乎在想怎么镶嵌更好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炽热目光吓了一跳,手一抖,珍珠差点掉地上。
“王……王爷?”她怯生生地唤了一声,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您……您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萧绝没有回答。他站起身,几步绕过书案,走到沈知意面前。
他高大的身影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沈知意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萧绝却伸出手,不是拿她手里的珍珠,而是……轻轻握住了她拿着珍珠的那只手。
他的手心温热,甚至有些滚烫,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
沈知意彻底愣住了,抬头傻傻地看着他。
萧绝低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带着惊慌和无措的小脸,看着她清澈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握着她的手,将她掌心的那颗珍珠,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胸口,隔着衣料,能感受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然后,他俯下身,凑近她的耳边,用一种极其低沉、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沈知意……”
“你真是……”
他顿住了,似乎在想一个合适的词。
沈知意的心跳快得像是要擂鼓,屏住呼吸等着他的下文。
是夸她?还是拆穿她?
最终,萧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松开了她的手,转身大步朝外走去,只留下一句带着风的话:
“本王出去一趟!”
“那盒珠子,归你了!”
沈知意站在原地,看着被他握过的手,又看看桌上那盒闪闪发亮的东珠,再摸摸自己还在发烫的耳朵,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这就……
解决了?
还……白得一盒极品东珠?
她拿起一颗珠子,对着阳光,看着里面流转的虹彩,嘴角控制不住地,一点点,一点点地向上扬起,最终变成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