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结合部,废弃的“幸福里”小区如同城市肌体上一块坏死的疤痕。等待拆迁的居民楼大多门窗洞开,露出内部残破的景象。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垃圾腐烂和刚刚熄灭不久的烟火气。
三号楼四单元的一楼,警戒线已经拉起。消防车刚刚撤走,留下满地湿漉漉的水渍和刺鼻的干粉味。焦黑的窗口像骷髅的眼窝,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惨剧。
林瑶和秦风跨过烧变形的防盗门,走进了这个人间炼狱。
客厅几乎被完全焚毁,墙壁熏得漆黑,家具只剩下扭曲的金属框架和一堆堆灰烬。刺鼻的汽油味混合着蛋白质烧焦的恶臭,令人作呕。而在客厅中央,一具蜷缩的、完全碳化的尸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仿佛在母体中婴儿般的姿势倒在地上。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尸体旁那面尚未完全坍塌的墙壁上,有人用指尖蘸着炭灰,写下了一行歪歪扭扭、却充满力度的字:
“净化开始。冗余清理。—— 鸦青”
“死亡时间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起火点是客厅,助燃剂是汽油,典型的纵火。”先期抵达的消防调查员汇报,“尸体被发现时就是这个姿势,初步判断是死后焚尸。”
死后焚尸?纵火只是为了毁尸灭迹和留下标记?
林瑶戴上手套,强忍着不适,靠近那具焦尸。秦风则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浓烈的死亡气息和残留的疯狂意念如同实质的冲击,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他闭上眼,碎片化的影像不受控制地涌现——
·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窗外远处的路灯透进微弱的光。
· 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的身影,正将汽油从桶里倾倒出来,动作不疾不徐。
· 地上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似乎早已失去意识。
· 那个身影停顿了一下,蹲下身,用手指在地上(或许是受害者衣服上)蘸了些什么,然后在墙上书写……
· 没有声音,只有一种冰冷的、完成工作般的效率感。
影像中断。秦风睁开眼,脸色苍白。这一次,他感受到的不是鸦青那种带着表演欲的恶意,也不是狙击手那种专业的冷酷,而是一种……更接近赵坤的、基于某种扭曲信念的“清理”感。
“不是鸦青亲自干的。”秦风低声对林瑶说,“是另一个执行者。感觉……更像‘时序会’的作风。”
林瑶点了点头,她也感觉到了这次案件风格上的微妙差异。鸦青喜欢公开的、具有戏剧性和心理操控性的“演出”,而这次,更像是一次隐蔽的、高效的“清除”。
“查死者身份!”林瑶下令。
由于尸体损毁严重,面部识别和指纹提取都极其困难。但现场勘查人员在卧室一个相对完好的抽屉里,找到了一些未被完全烧毁的证件残片和一本焦黄的日记本。
死者名叫马国富,五十二岁,曾是附近一家化工厂的仓库管理员。三年前,那家化工厂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有毒原料泄漏事故,马国富作为当值人员,最初承认是自己操作失误,但后来又翻供,指证是厂方领导让他背黑锅。由于证据不足,最终案件不了了之,马国富也丢了工作,家庭破裂,独自一人住在这栋等待拆迁的楼里,性格变得越发孤僻怪戾。
“翻供……指证……”林瑶看着日记本里那些充满了怨恨和自怜的潦草字迹,“在鸦青或者‘时序会’的定义里,反复无常、推卸责任的‘懦夫’或者‘背叛者’,是不是也是一种需要‘净化’的‘冗余’?”
“很有可能。”秦风认同,“这次的目标选择,逻辑上与‘说谎者’一脉相承,都是他们认定的‘道德瑕疵者’。”
技术队对现场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汽油桶是常见的型号,没有指纹。脚印被大火和救火水流破坏。墙上字迹的炭灰成分分析,就是来自现场的燃烧物,无法追踪来源。
“凶手很小心,几乎没有留下直接指向身份的物证。”现场勘查的警员汇报。
似乎又是一起无头公案。
就在这时,苏岑穿着白大褂,提着她的银色法医勘察箱,面无表情地走进了这片焦土。她无视了周围仍在冒烟的热气和刺鼻的气味,径直走向那具焦尸。
“苏姐,尸体碳化太严重了……”小李忍不住提醒。
苏岑没有理会,她戴上三层手套和护目镜,如同一个即将进行精密手术的医生,在尸体旁蹲了下来。她的助手递上各种工具。
她没有先动主要的躯干,而是极其小心地,用镊子和软毛刷,开始清理尸体口腔、鼻腔和耳道内部的灰烬。然后,她检查了尸体蜷缩的四肢关节,特别是手部和脚部保存相对完好的皮肤区域。
“死者生前服用过镇静类药物。”苏岑突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在喉部软骨和残留的胃内容物里发现了痕迹。剂量不足以致死,但足以让他失去反抗能力。”
她接着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尸体右手紧握的拳头——那是在极度高温下肌肉挛缩形成的。她用微型骨钳,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试图撬开那碳化的指骨。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
一小块被烧得变形、但依稀能看出原本是金属材质的物体,从尸体的指缝中掉了出来,落在苏岑铺好的证物袋上。
那似乎是一个……U盘的金属外壳部分?虽然严重损坏,但接口的形状依稀可辨。
“他死前紧紧握着这个东西。”苏岑用镊子夹起那个小物件,仔细观察,“不是挣扎时无意抓到的。握持的姿态很刻意,像是要保护它,或者……指向它。”
一个在火场中紧紧握住的U盘?里面会有什么?凶手的线索?还是死者自己想要隐藏或揭示的秘密?
“能恢复数据吗?”林瑶急切地问。
“外壳损毁严重,内部芯片情况未知,需要送回实验室做紧急处理。”苏岑将证物袋封好,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锐利,“另外,死者的左脚踝外侧,有一处陈旧性疤痕,形态特殊,像是……某种化学腐蚀伤留下的。与他曾经工作的化工厂事故记录吻合。”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墙上那行炭灰字迹,又落回焦尸上。
“纵火者想烧掉一切,但灰烬之下,总有东西会留下来说话。”她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提着她的箱子,转身离开了这片废墟,留下一个冷静而专业的背影。
苏姐的刀,未必是实体,而是她那把能剖开迷雾、从死亡深处挖掘真相的手术刀。
U盘被立刻送往技术部门进行数据恢复。同时,对马国富背景的深入调查也在继续。他与化工厂事故的关联,他翻供的细节,他失业后的社交圈……任何可能与“时序会”或鸦青产生交集的线索都不放过。
而在U盘的数据被成功恢复之前,秦风站在焦黑的客厅里,再次尝试感知。他忽略掉火焰和死亡的强烈干扰,专注于凶手留下的那行字——“净化开始”。
这四个字,带着一种宣告和……开端的感觉。
“净化开始……”秦风喃喃自语,“这意味着,在他们看来,之前的‘校准’和‘清理’,可能都只是……预备?或者针对特定类型目标的试点?而现在,‘净化’才是真正大规模的、系统性的……清除?”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
如果猜测属实,那么焦土之楼,不仅仅是一起独立的谋杀案。
它可能是一场更庞大、更残酷风暴降临前的,第一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