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猛的追悼会简单而肃穆。
没有遗体告别——他的身体还在法医那里,作为最重要的物证之一。灵堂正中挂着的照片,是他刚入警队时拍的证件照,年轻,眉宇间带着尚未被罪案磨钝的锐气,嘴角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与他们记忆中那个总是皱着眉头,身上带着淡淡烟味,唠叨着“你们年轻人不懂”的老刑警判若两人。
花圈和挽联堆满了灵堂四周,来自市局、分局、以及许多他们叫不上名字的单位和个人。林瑶带着特案组全体,穿着笔挺的警服,臂缠黑纱,站在最前排。秦风站在她身边,他没有穿警服,只是一身肃黑的西装,让他看起来更加清瘦苍白。他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尖上,灵堂里低回的哀乐和隐约的啜泣声,像冰冷的针,不断刺探着他本就因过度使用能力而脆弱不堪的精神壁垒。他强迫自己不去“感受”这里的情绪,那会让他彻底崩溃。
林瑶站得笔直,像一杆插在地上的标枪。她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被冰雪封住的沉痛和坚毅。她代表特案组做了简短的悼词,声音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
“……张猛同志用生命践行了入警时的誓言,他的牺牲,不是结束。他未竟的事业,由我们继承;他追寻的真相,由我们揭开;他守护的正义,由我们伸张。凶手,必将付出代价!”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那一刻,她不仅是林瑶,更是特案组的脊梁,是必须在风雨中挺立不倒的旗帜。
追悼会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秦风和林瑶留在最后,向张猛的遗像深深三鞠躬。
“走吧,”林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很多事要做。”
回到指挥部,那面贴满了案件信息和时间线的墙壁前,属于张猛的那一小块区域,照片下面打上了刺眼的“牺牲”二字。悲伤化为了更加具体、更加紧迫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肩上。
老王和小林几乎住在了电脑前,双眼布满血丝。全市、乃至邻近省市,所有与“时间”、“钟表”、“古董”、“沙漏”、“齿轮”等关键词相关的店铺信息被不断汇总、筛选、交叉比对。这是一个浩大且枯燥的工程。
“范围还是太大了,”老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光是本市,名字里带‘钟’、‘表’、‘时光’、‘回忆’之类的店铺就有上百家,加上经营古董杂项的,数量更多。很多都是近几年才开的,不符合时间跨度。”
“优先筛选经营超过十五年,甚至二十年的老店。”林瑶命令道,“‘老师’的活动轨迹跨越这么多年,他的据点,或者他获取‘道具’的地方,必然存在了足够长的时间。”
新的筛选条件输入,名单缩短了一大半,但仍有数十家需要排查。
“能不能从物证本身入手?”秦风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走到证物台前,上面摆放着那几个至关重要的物证:那个印着沙漏符号的火柴盒(来自孙建军案),以及高分辨率打印出来的、经过技术处理的怀表表链扣照片(来自林浩案)。
他拿起那个火柴盒,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纸面,闭上眼,试图再次捕捉那微弱的气息。但灵堂里残留的悲伤情绪和自身精神的疲惫,让他的感知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一些混乱的光影和声音碎片闪过。
“这些物品……尤其是这个火柴盒,工艺很特别。”秦风睁开眼,努力集中精神,“这种印刷,这种纸张的质感,不像是大规模生产的。还有这个沙漏符号,刻画的方式,带着一种……手工艺的痕迹。”
苏姐走了过来,戴上手套,接过火柴盒,用高倍放大镜仔细观察了片刻。“秦顾问的判断可能没错。这个符号的边缘有细微的、不规则的墨水浸润痕迹,更像是老式凸版印刷或者甚至是用印章盖上去的。纸张也是某种再生纸,质地粗糙,现在很少见了。”
“印章?”小林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如果‘老师’或者他的同伙,有一个定制的印章,用来标记这些‘道具’……”
“那么,拥有或者能够制作这种印章的地方,范围就更小了!”老王立刻接话,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手工印章定制、老式印刷作坊、或者本身就能进行金属雕刻和手工制作的古董店、工艺品店!”
排查方向再次收窄。技术部门将沙漏符号的清晰图片输入图像识别系统,开始在网络上搜索可能存在的、类似的定制图案或符号,同时结合新的店铺类型进行第二轮筛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天色渐暗,指挥部里灯火通明,只有键盘声、鼠标点击声和偶尔低沉的交流声。
突然,小林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有发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小林指着屏幕上的一张放大的、有些模糊的店铺内景照片:“这是在一个本地收藏爱好者论坛上,一个七八年前的老帖子里的图片。发帖人说他淘到了一个有趣的旧式火柴盒,觉得上面的符号很别致,就拍了照发上来请教。”
屏幕上,一个与证物几乎一模一样的火柴盒躺在铺着绒布的桌面上,旁边放着几件其他小玩意儿。发帖人拍摄的角度,恰好清晰地拍到了那个沙漏符号。
“就是这个符号!”老王激动地放大图片,“一模一样!”
“帖子来源能追踪吗?发帖人是谁?他在哪里买的?”林瑶连声问道。
“帖子很老了,发帖人Id很久没活跃,需要时间追踪Ip和真实身份。”老王一边操作一边说,“至于购买地点……帖子里只含糊地提了一句,是在‘城南一家很有年头的老钟表店’里,当搭头送的。”
城南!老钟表店!
“立刻筛选出位于城南区,经营超过二十年,主营或兼营钟表的老店!”林瑶命令,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新的名单迅速生成,只剩下寥寥五六家。
“重点查这家!”秦风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屏幕上其中一家店的工商注册信息——“时光钟表店”。注册时间:1992年。经营地址:南华路127号。经营范围:钟表零售、维修、回收,兼营古玩杂项。
“南华路……那片区域确实是老城区,有很多经营了多年的老店铺。”小林调出地图和街景,“‘时光钟表店’……这个名字也太直白了。”
街景图片加载出来,一家门脸狭小、招牌古旧的店铺出现在屏幕上。深色的木质门板,玻璃橱窗里陈列着一些样式老旧的座钟和怀表,招牌上的字迹有些褪色,但“时光”二字依然可辨。一种沉静而古老的气息,透过屏幕弥漫开来。
“就是它!”一种强烈的直觉击中了秦风。那种熟悉的、冰冷的、带着时间尘埃感的违和感,即使透过街景图片,也隐隐传递过来。
“老王,查这家店的所有者、历史变更、有无违法记录!小林,调取该店铺周边所有可用监控,尤其是近期的!苏姐,准备一下,我们可能需要申请搜查令!”林瑶迅速下达一连串指令,雷厉风行。
“店主信息查到了,”老王很快回报,“店主叫沈渊,男,今年68岁。登记信息就这么多,很干净,没有案底。”
“沈渊……”秦风默念着这个名字,试图在记忆中找到任何关联,但一无所获。
“监控调取需要时间,那片是老城区,公共监控覆盖不足,可能需要协调周边商铺的私人监控。”小林报告。
“尽快!”林瑶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地扫过团队每一个人,“在我们行动之前,绝对不能打草惊蛇。‘老师’极其狡猾,如果这个‘时光钟表店’真的与他有关,我们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她拿起内部电话,准备向上级汇报情况,申请搜查令和部署行动兵力。
秦风则依旧盯着屏幕上那家“时光钟表店”的街景照片。斑驳的墙面,陈旧的橱窗,深色的木门……仿佛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了跨越二十多年的罪恶,也隐藏着张猛用生命换来的线索,以及那被尘封的、“两种真相”背后的最终答案。
照片,不仅是林浩案中那个被忽略的表链扣照片,也是眼前这张决定性的街景照片。它们像散落在时间洪流中的碎片,终于在这一刻,被拼凑到了一起。
寻找“老师”的漫长迷雾,似乎终于看到了可以触及的彼岸。但秦风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他知道,接近真相的核心,往往意味着面临最大的危险。
风暴,即将降临在那家看似平静的“时光钟表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