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养心殿批阅奏折的间歇,无意间看到了李玉偶然提及后呈上来的诗词册子。
翻开一看,竟是他近日思念富察皇后所写的零散诗稿,被用工整娟秀的小楷一一誊抄,旁边还配着意境悠远的墨竹或清荷,更显情真意切。
帝王心绪,尤其是对逝去白月光的追忆,在此刻得到了极大的慰藉。他大为感动,当即摆驾婉嫔宫中。
一夜之间,沉寂多年的婉嫔陈婉茵,因这份恰逢其时的贴心,重获圣心,恩宠加身。
翌日清晨,婉嫔按规矩前往翊坤宫向皇后请安。她心中忐忑,深知自己这份盛宠是建立在皇帝对先皇后的追忆之上,这无疑是在打继后如懿的脸。
果然,请安时,如懿虽未多言,但那淡漠眼神中透出的冰冷,已让婉嫔如坐针毡。午后的御花园中,她远远看到了如懿,心一横,提着裙摆快步走到如懿的凤辇前,直直跪了下去。
“皇后娘娘!”婉嫔的声音带着请罪的意味,
“臣妾……臣妾并非有心与皇后娘娘过意不去,实在是臣妾实在思念皇上……”
如懿端坐辇上,垂眸看着跪在尘埃里的婉嫔,雨水前的闷湿空气仿佛都凝滞在她周遭。她并未开口斥责,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刺得婉嫔浑身发颤。
良久,如懿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直没有波澜:
“婉嫔的意思,本宫不明白,你若真觉有错,就自己跪在这里,静心思过。”
说完,她不再看她,凤辇起驾,仪仗缓缓从跪伏于地的婉嫔身边经过,没有丝毫停留。
婉嫔僵在原地,不敢起身。她知道,皇后这是恼了她。
就在这时,原本就阴沉的天色骤然变得更加昏暗,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砸落下来,瞬间打湿了宫道,也淋透了跪在路中央的婉嫔。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冷意刺骨,但她依旧咬着牙,一动不敢动。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屈辱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冰冷。
不知在雨中跪了多久,膝盖早已麻木,意识也有些昏沉。忽然,她感觉落在身上的冰冷雨点消失了。
一把油纸伞,悄无声息地撑在了她的头顶,隔绝了凄风冷雨。
婉嫔茫然地抬起头,雨水顺着睫毛滴落,视线一片模糊。她努力眨了眨眼,才看清撑伞之人,一身石青色官袍,身姿挺拔,面容沉静,正是昭懿尚宫,姜云舒。
姜云舒垂眸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将手中的伞更向她倾斜了几分,自己的半边肩膀却露在了雨中。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在这哗啦啦的雨声中,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娘娘,雨大了,仔细身子。跪久了,伤的是自己的根本。”
婉嫔仰头看着伞沿下那张沉静的脸,看着她被雨打湿的肩头,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涌上心头,鼻尖一酸,刚刚在皇后面前强忍的泪水,混着雨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恐惧,而是一种被人庇护的复杂情绪。
雨水顺着伞骨汇成细流,在两人周围形成一道朦胧的水帘。婉嫔仰着头,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让她看起来格外狼狈脆弱。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般,只能发出细微的哽咽。
姜云舒的目光掠过她湿透的宫装和苍白的面孔,并未伸手去扶,只是平静地陈述:
“皇后凤驾已远,娘娘此刻便是跪到天黑,除了损了自身,也无他用。”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雨幕,瞬间敲碎了婉嫔心中那点仅存的幻想。
婉嫔浑身一颤,是啊,皇后根本不在意她的请罪,甚至乐见她在此受罚立威。自己这般作态,除了自取其辱,还能得到什么?
“可是……皇后娘娘她……”
婉嫔的声音带着无助的颤抖,她畏惧如懿的权势和报复。
姜云舒微微弯下腰,雨丝沾湿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眼神愈发深邃:
“娘娘,您如今得蒙圣眷,靠的是您自己的才情心思,是抚慰了皇上的追忆之情。这份体恤圣心,何错之有?”
她的话语如同拨云见日,瞬间点醒了婉嫔。是啊,她身为嫔妃,讨好皇上是她的分内之事,既然已经选择了依靠皇恩,又何必再奢望皇后的宽宥……
“在这后宫,恩宠是自己挣的,脸面……”
姜云舒直起身,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翊坤宫的方向,语气微凉,
“有时候,也不是别人给的。”
婉嫔攥紧了湿透的衣角,姜云舒的话像是一根绳索,将几乎要被雨水和恐惧淹没的她拉回了岸边。她看着姜云舒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心中百感交集。
这位昭懿尚宫,看似冷漠,却在关键时刻递来了帕子,指明了路,此刻又为她撑起了伞。
“多谢……尚宫大人。”
婉嫔的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却多了几分坚定。她双手撑地,尝试着站起来,然而跪得太久,双腿早已麻木不堪,加上地面湿滑,一个踉跄险些又摔回去。
就在这时,一只沉稳有力的手适时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婉嫔抬头,对上是姜云舒温和的双眼。
“梅兰。”姜云舒唤了一声。
一直静默跟在身后的梅兰立刻上前,稳稳地扶住了婉嫔的另一边。
“送婉嫔娘娘回宫,煮碗驱寒的姜汤。”
姜云舒吩咐道,随即又看向婉嫔,
“娘娘回去好生歇着,养精蓄锐。皇上既欣赏您的才情,日后类似整理诗稿、描绘丹青的差事,想必不会少。至于内务府那边,该有的份例,不会再缺。”
她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清楚,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走下去。皇上的恩宠,就是她此刻最大的护身符。
婉嫔靠在梅兰身上,借着她的力道站稳,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将之前的恐惧也一并吐出。她对着姜云舒,郑重地点了点头:
“有劳尚宫。”
姜云舒微微颔首,将手中的伞完全倾向婉嫔,自己则退后一步,重新暴露在雨中,官袍的颜色瞬间深了一块。她没再多言,转身,踩着湿滑的宫道,从容离去。
婉嫔在梅兰的搀扶下,看着那抹在雨幕中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从今日起,她欠下了昭懿尚宫一份不小的人情,也彻底被归入了某种无形的阵营。
前路或许依旧艰难,但至少,不再是孤身一人在这冰冷的雨中挣扎了。她握了握拳,任由梅兰扶着,一步步,坚定地走向自己宫殿的方向。
看着四周没人,抱头躲雨的姜云舒:装大了装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