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捏着那张材质特殊,印有非人类智慧生物身份卡字样的卡片,江晚宁感觉自己像是刚被贴上标签准备出售的商品,心情复杂地跟在宋惊澜身后,走出了那栋看似普通实则内里戒备森严的超自然事务管理局大楼。
还没等他为自己新鲜出炉的合法妖籍哀悼几秒,走在前面的宋惊澜就头也不回地丢下一颗炸弹。
“去陈顺德家。”
江晚宁脚步一顿,心里咯噔一下。
这意思……自己也得跟着去?
他望着宋惊澜挺拔冷硬的背影,敢怒不敢言,只能趁对方看不见,在后面龇牙咧嘴,挤眉弄眼,用尽全身的演技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抗议和亲切问候。
那表情丰富的,若是拍下来,足以做成一套完整的表情包。
就在宋惊澜似乎有所感应,肩膀微动即将回头的瞬间,江晚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收敛了所有丑态,脸上重新挂起那副人畜无害乖巧温顺的假笑,变脸速度之快,堪称一绝。
认命地坐上宋惊澜那辆线条冷硬,内部一尘不染如同他本人一样的黑色越野车。
随着车辆驶向城西栖山方向,江晚宁才从宋惊澜简短的说明中了解到。
带他去陈家,是因为宋惊澜怀疑陈家的闹鬼事件与那幅《苍山雾隐图》脱不了干系。
而他江晚宁,作为对那幅画有特殊反应的疑点对象,自然要被带在身边,既是调查线索,也可能……是诱饵。
路口红灯,车辆平稳停下。宋惊澜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轻点着,目光望着前方,余光却扫过副驾驶座上江晚宁那带着几分迷茫和不安的侧脸。
“昨天,在看那幅《苍山雾隐图》的时候,”
宋惊澜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内响起,打破了沉默,
“你真的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能量波动?或者说……异常?”
江晚宁正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走神,闻言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脱口而出。
“没有啊,不可能有的。”
回答得如此迅速和笃定,让宋惊澜微微挑眉,侧头看了他一眼。
“哦?你怎么这么肯定?”
江晚宁心里一紧。
他身为灵狐,天生对灵气、妖气、鬼气等能量波动感知极其敏锐,这是种族天赋。
昨天他确实没有从那幅画上察觉到任何不属于古物本身的异常力量残留,除非……
那力量的主人层次远高于他,能够完美地隐匿自身气息,避过他灵狐一族的先天灵觉。
但他当然不能这么说。在宋惊澜带着审视的余光的注视下,江晚宁脑子飞快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弱小妖精的窘迫,低声解释道:
“因、因为我本身……比较弱嘛。您想啊,我们这种没什么战斗力的小妖,要是对危险的感知再不灵敏点,那岂不是早就被别的大家伙或者像您这样的天师给……那啥了嘛!所以我们就靠这点感知能力保命了,打不过总得跑得快吧?昨天我是真没感觉到那画有什么问题。”
他这番说辞,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依靠敏锐感知苟活于世的弱小妖怪,听起来倒也合情合理。
宋惊澜听完,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便转回头,重新看向前方。
绿灯亮起,车辆再次启动。至于他信了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车辆驶入栖山别墅区,最终停在了陈顺德家那栋气派的中式别墅前。
与专门存放藏品的别墅一样,陈宅也采用了经典的东方园林布局,白墙黛瓦,飞檐翘角,亭台水榭点缀其间,本该是一派古典幽雅的意境。
然而,或许是因为家中佣人大部分因闹鬼而辞职,无人精心打理,花园里的花草显得有些杂乱疯长,缺乏修剪,平添了几分落寞与萧索,与这豪宅的气派颇有些不符。
宋惊澜带着江晚宁径直走到厚重的实木大门前,按响了门铃。
等待开门的时间,比预想的要长一些。
前几日,几乎是在宋惊澜按下门铃的瞬间,陈顺德就会急匆匆地跑来开门,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和期盼。而今天,门铃响过之后,里面却迟迟没有动静。
宋惊澜不禁微微蹙眉,心中升起一丝疑虑。正当他抬起手,准备再次按下门铃时,门“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
出现在门后的,正是陈顺德。
但与之前几日愁云惨淡、眼带血丝的模样不同,此刻的他,脸上虽然还带着疲惫,眉宇间却隐隐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欣喜?
一看到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宋惊澜,陈顺德眼中的喜意瞬间更浓了,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连忙侧身让开通道,语气热切。
“宋专员!您来得正好!快请进,快请进!我们家里……”
他话说到一半,才注意到宋惊澜身后还跟着一个极其漂亮的年轻人,不由得愣了一下,疑惑地问道:
“这……宋专员,这是……?”
宋惊澜面色平淡如水,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从容接口道:
“这江先生对灵异之事也略通一二,是我特意请来协助处理此事的。”
正暗自打量着陈宅内部布局,试图找出点风水上不对劲之处的江晚宁,冷不丁听到宋惊澜这番面不改色的胡扯,惊得微微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前这个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煞星。
略通一二?!特意请来协助?!这人真是张口就来啊!他明明是被威胁着抓来的!
然而,注意到陈顺德探寻和带着一丝希冀的目光转向自己,江晚宁瞬间戏精附体。
他压下心中的吐槽,脸上迅速摆出一副高深莫测带着几分了然于胸的内行人模样,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神秘而矜持的微笑。
他向前微微一步,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扫过客厅的布局,然后对着陈顺德,用一种带着欣赏和品评的语气,从容不迫地说道:
“陈先生,您这宅子的布局,想必是请了高人专门看过的吧?”
他伸手指向客厅中央那套价值不菲的紫檀木沙发,“紫檀属木,性沉稳,背靠实墙,寓意‘背后有靠山’,事业稳固。”
接着,目光转向对面墙壁嵌入式鱼缸里游弋的几尾锦鲤,
“鱼缸聚水,水主财,九尾锦鲤更是寓意‘长久富贵’,引动活财,源源不断。”
他的视线又移向客厅东南角落,
“东南角为巽位,主财源,这尊金貔貅张口向门,乃是纳四方之财的格局。”
最后,看向西北角落,
“西北角为乾位,代表男主人和家宅运势,这龙龟镇守于此,既可化煞,又能增旺家运,保家宅平安。”
他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将陈宅几处关键的风水布置点破,最后还煞有介事地啧啧两声,赞叹道:
“难怪陈先生能家财万贯,生意兴隆,这宅邸风水,功不可没啊。”
他这番专业的风水点评,结合他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和从容的气度,瞬间把陈顺德给唬住了。
陈顺德脸上的疑虑尽消,取而代之的是遇到真大师的惊喜和敬佩,连忙拱手:
“小江先生真是好眼力!好眼力!没想到您年纪轻轻,竟有如此造诣!快请里面坐!”
江晚宁维持着高深莫测的微笑,微微颔首,而一旁原本只是随口给他安个身份的宋惊澜,不由得侧目,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
这小狐狸,懂得还真不少?看来他那个文物鉴定师的身份,倒也不全是幌子。
陈顺德一边热情地将宋惊澜和江晚宁往别墅深处的会客室引,一边难掩兴奋地说道:
“宋专员,小江先生,你们来得真是太赶巧了!今天一早,我一位相交多年的老朋友,听闻我家中的困扰,特意为我引荐了一位据说道行极高的天师!”
“这不,天师刚到不久,您二位也来了!有三位高人联手,定能彻底解决我这宅子里的怪事,我这心啊,总算能踏实几分了!”
他语气中充满了乐观,仿佛已经看到了困扰多日的阴霾被驱散的曙光。
跟在宋惊澜侧后方的江晚宁,一边走着,一边听着陈顺德这番信心满满的发言,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起来:
很厉害的天师?这陈老板不会是病急乱投医,又被人给骗了吧?
这年头打着天师名号招摇撞骗的可不少,看来得提醒他赶紧去下个国家反诈中心App啊……
他正天马行空地想着,会客室那扇沉重的红木雕花门已经被陈顺德“吱呀”一声推开。
温暖的灯光从门内倾泻而出,照亮了门口的区域。
江晚宁的目光下意识地跟着光线投向室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中央那套昂贵的紫檀木茶几,然后,他的视线便凝固在了茶几后方,那张单人大师椅上端坐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熨帖的黑色西裤,身姿挺拔如松竹。他微微侧着头,似乎正在欣赏窗外略显杂乱的花园景致,只留下一个线条清冷完美的侧影。
然而,仅仅是这个侧影,就足以让江晚宁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逆流!
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凉气直冲喉咙,刺激得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极其突兀且清晰的——
“嗝!”
声音不大,但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环境中,却显得格外响亮。
江晚宁吓得魂飞魄散,立刻用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那声不雅的打嗝塞回去,同时脚下不受控制地本能往身前宋惊澜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后面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藏进宋惊澜的影子里。
他他他……他不会是产生幻觉了吧?!还是昨晚没睡好眼花了?!
否则,他怎么会在这个要命的地方,看到了奚时月?!
就在江晚宁吓得打嗝,试图隐藏自己的同时,门口的气氛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几乎在会客室门打开的瞬间,宋惊澜的目光就与室内那道清冷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奚时月也若有所觉地转过了头,正面迎上了宋惊澜的视线。
两人的眼神都平静无波,一个冷冽如冰封的寒潭,一个清凌如雪山之巅的月光。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但一种无形的、属于强者之间的气场却在无声地交锋、试探。
宋惊澜心底迅速给出了评估:这个人,很强。
并非单纯的灵力深厚,而是一种历经锤炼、底蕴非凡的强。
奚时月亦然。他能感觉到门口那个高大男人身上传来的如同出鞘利剑般锐利无匹的气息,以及那深不可测的实力,这绝非普通修士所能拥有。
陈顺德站在两人中间,看看面色冷峻的宋惊澜,又看看神情淡漠的奚时月,明显感觉到这两位高人之间,似乎从第一眼开始,就弥漫开一种难以形容的隐隐对峙的氛围,让他这个普通人倍感压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就在这会客室气氛陷入一种近乎凝滞的焦灼状态时,那一连串被极力压抑,却依旧断断续续传来的小小打嗝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嗝……唔……”
江晚宁觉得自己的脸都快丢到太平洋去了!
他拼命想忍住,可越紧张,那嗝就越是不受控制,虽然声音被他捂着嘴压得很小,但在落针可闻的房间里,简直如同魔音贯耳。
宋惊澜率先收回了与奚时月对视的目光,那冰冷锐利的气息似乎收敛了些许。
他转过身,看向几乎要缩成一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江晚宁,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问道:
“要喝水吗?”
陈顺德这才猛地从两位高人无声对峙的紧张感中反应过来,连忙笑着打圆场。
“哎呀,你看我,光顾着说话了!我去喊管家泡些上好的茶水来!宋专员,奚天师,你们先请坐,小江先生也缓缓,喝点水压一压。”
有了陈顺德这话,会客室里紧绷的气氛总算松动了一些。
奚时月见此,也缓缓收回了打量宋惊澜的目光。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带着一丝清冷的探究,转向了宋惊澜身后——
那个从进门开始就弄出动静,此刻正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青年。
刚才角度问题,他只瞥见了一抹纤瘦的身影和那因为极度窘迫而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尖,在灯下显得格外醒目。
此刻,随着宋惊澜侧身和陈顺德的招呼,那个青年的身形终于完全暴露在他的视野中。
只见那青年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踮着脚尖,在靠近门口的一张客椅上坐了下来,依旧微微低着头,双手紧张地交握着放在膝盖上,一副拘谨不安的模样。
然而,奚时月那双清凌凌的仿佛能洞悉一切虚妄的眸子,在看清江晚宁面容和感知到其周身那极其微弱的灵气波动的瞬间,骤然一凝。
他心中了然,如同明镜映照。
眼前这个青年,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