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渐渐散去,襄国皇宫重归宁静。冉闵独自登上襄国城头,夜风拂面,带来远处市井的喧嚣与近处军营的篝火气息。这座刚刚易主的城池正在夜色中慢慢苏醒,沿街的灯笼连成一条蜿蜒的光带,酒肆里飘出将士们庆功的歌声,间或夹杂着百姓们欢快的谈笑。
他扶着冰冷的垛口,目光掠过城中星星点点的灯火。三个月前在邺城组建锐士营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些面黄肌瘦的新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依然挺直脊梁接受检阅。他记得王二狗第一次握枪时生涩的模样,记得周威在训练场上声嘶力竭的呐喊,更记得那些永远留在训练场上的年轻生命。
陛下。周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中捧着一件玄色披风,夜深露重,保重龙体。
冉闵接过披风,注意到周威换药时渗出的血迹已经染红了新换的绷带。你的伤该好好休养。他亲手为周威整理了下绷带,明日让太医再给你看看。
皮肉伤,不碍事。周威爽朗一笑,与冉闵并肩而立,倒是陛下,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
两人沉默地望着城下景象。西市方向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那是张阿福带着徒弟们在连夜赶制农具;东巷飘来阵阵药香,陈默正组织郎中为伤兵诊治;更远处,新建的粥棚前排着长队,老人和孩童们正在领取宵夜。
记得在邯郸时,周威忽然开口,那个叫陈小二的小兵,临死前还惦记着家乡的麦田。如今...我们总算没有辜负他们的牺牲。
冉闵的目光变得深远:每一个牺牲的将士,都在提醒我们肩上的重任。小二的家书,我还带在身上。他从怀中取出一封血迹斑斑的信笺,上面稚嫩的笔迹写着对丰收的期盼。
夜风渐起,带来城墙下士兵巡逻的脚步声。王二狗正在带队值夜,这个曾经怯生生的少年,如今已经能够沉着地指挥一队士兵。冉闵看见他停在伤兵营外,仔细询问守夜的医官,又为站岗的士兵整理了下衣甲。
你看二狗,冉闵轻声道,三个月前还是个想家会哭的孩子,如今已经是个合格的校尉了。
周威欣慰地点头:锐士营的孩子们都长大了。只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光是邯郸一战,我们就损失了三百二十七名锐士营的弟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宁静。张温快步登上城楼,脸色凝重:陛下,刚收到边关急报,柔然骑兵袭击了云中郡,掳走百姓千余人。
冉闵的眼神骤然锐利:详细情况如何?
约五千轻骑,趁秋高马肥南下劫掠。张温呈上军报,守军兵力不足,只能固守待援。
周威立即请命:末将愿率锐士营北上...
冉闵抬手制止,你的伤需要静养。况且...他望向北方,我们要从长计议。
他转身面向两位将领,夜色中目光如炬:北方虽定,然四境未安。东晋据守江南,时刻意图北伐;柔然游骑不时犯边;更有羌、氐各族观望。大魏看似强盛,实则危机四伏。
张温若有所思:陛下的意思是...
一味用兵,非长治久安之策。冉闵的手指在城砖上轻轻敲击,我们要让将士们解甲归田,让百姓休养生息。但在此之前,必须建立起足以威慑四方的军力。
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构想:在边境要冲设立军镇,实行屯田制,让士兵战时为兵,闲时为民;重建烽燧系统,加强边境预警;与各族建立贸易往来,以商止战。
最重要的是,冉闵的目光扫过两位心腹将领,我们要让天下人明白,大魏的强大不是为了征战,而是为了守护太平。
周威若有所悟:所以陛下才坚持要将皇宫改为议政堂,将财物分发给百姓?
正是。冉闵颔首,我们要让每一个百姓都成为大魏的基石。只有民心所向,江山才能稳固。
这时,王二狗巡逻至此,见到皇帝和将领们正在议事,急忙行礼回避。
二狗,过来。冉闵叫住他,说说看,你觉得现在最该做的是什么?
少年校尉愣了一下,随即认真地回答:回陛下,末将觉得...该让弟兄们回家看看了。很多人家书都攒了一沓,就盼着能亲眼看看家人是否安好。
这个朴实的回答让三人都沉默了。冉闵轻轻拍了拍王二狗的肩膀:说得对。传令下去,轮流给将士们放假探亲。阵亡将士的家属,要加倍抚恤。
月光下,襄国城渐渐安静下来。冉闵独自在城头踱步,脑海中思绪万千。他想起年少时在邺城为质的岁月,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起兵时百姓们期盼的眼神。
太平...他喃喃自语,这个词承载了太多人的梦想。
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已是子夜时分。冉闵最后望了一眼这座沉睡的城池,转身走下城楼。在阶梯拐角处,他看见几个士兵正围着火堆取暖,便走过去与他们同坐。
家里都还好吗?他接过士兵递来的热水,随口问道。
一个年轻士兵兴奋地说:陛下,俺爹来信说,今年家里分到了田地,妹妹也许了人家...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士兵则忧心忡忡:只是...听说南边还在打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太平。
冉闵静静地听着,直到篝火渐熄。他站起身,对士兵们说:会的。只要我们还记得为什么而战,太平就一定会来。
回到寝宫时,东方已经泛白。冉闵没有就寝,而是点亮烛火,开始批阅各地送来的奏章。第一份是关于春耕的筹备,第二份是阵亡将士抚恤方案,第三份则是边境防务的调整...
当晨曦透过窗棂,在他案头投下温暖的光斑时,他放下笔,望向窗外苏醒的城池。新的一天已经开始,而通往太平的道路,才刚刚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