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人民请注意!全国人民请注意!现在播报重要新闻。”
77年10月21日清晨,门头沟水峪嘴村的晨雾如轻纱般缭绕,尚未完全散去。知青点的土坯房屋檐下,何桢彦正蹲在石墩子上,细心地搓洗着劳动布裤子。
忽然,村头老槐树上那高悬的大喇叭,发出一阵刺啦刺啦的电流声,紧接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那字正腔圆,铿锵有力的声音,穿透层层雾霭,如春雷般在山谷间回荡。
“经国务院批准,从即日起,恢复全国普通高等学校招生统一考试!考试将采取‘自愿报名,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式进行。”
这声音如惊雷一般。何桢彦猛地站了起来,肥皂“啪嗒”一声掉在了泥地上。
“年龄放宽至30岁,婚否不限,具有高中毕业或同等学力者均可报考!具体细则,请详见《人民日报》头版!”
“桢轩!”何桢彦一个转身,疾步冲进屋内,木门被他撞得“哐当”一声巨响。
“哥!你听!”何桢彦激动得手指颤抖着指向窗外,心跳已经加快了,“是,是高考!高考恢复了!”
此刻,整个水峪嘴村,整个知青点,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水,瞬间泛起了层层激动的涟漪。
村头的大喇叭,知青点里的收音匣子,所有能发出声音的物件,都在争相重复着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
隔壁屋的汤红军已经赤脚冲了出来,手中还紧握着半块烤红薯;杜秋华从晒谷场一路小跑而来,气喘吁吁的;李红梅则抱着搪瓷缸子,愣在井台边呆若木鸡。
“具有实践经验的工人,农民,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广播里,播音员仍在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报考条件,“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均可参加报考;对有专长或实践经验丰富者,年龄可放宽至30岁。。。”
此刻,何桢彦终于深刻领悟了父亲的深意。“不管外面世界如何变幻莫测,记住,知识才是你最坚实的底牌!”
“哥!咱们能参加考试了!咱们真的可以上大学了!”弟弟何桢轩突然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激动得泪流满面,这一天,他们已经等待得太久太久。
在煤油灯下偷偷翻阅《代数》的夜晚,在山神庙前用树枝在地上演算几何的清晨,还有大茂哥骑三十里车送来的油印习题集,此刻都化作了他们心中最珍贵的财富。
“孩子们!都到知青点集合!”村里传来了赵支书那熟悉而激动的声音,“咱们水峪嘴村要成立学习小组,你们的好日子,终于来临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振奋与期待。
何桢彦望向窗外,只见晨雾正渐渐散去,远处的山梁上,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如金色的利剑,照在知青点土坯房的青瓦上,泛起一层耀眼的金色光晕。
“支书!”魏秀兰看到走来的老支书,连忙迎了上前去,“能让咱们在村小学教室复习吗?大伙儿凑钱买煤油,绝不给大队添任何麻烦!”
“我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琢磨这事儿了。”赵支书“吧嗒”了一口旱烟,烟锅子在鞋帮上轻轻磕了磕,“后山坡那间废弃的仓房,我让你们老瘸叔去拾掇拾掇,明儿个起,那儿就是你们的‘战斗堡垒’!”
“窗户纸要重新糊上,门框也要重新钉好。”赵支书指了指院外,继续说道,“那里清净,不相干的人不会去打扰你们。国家需要人才,咱们村也得出几个大学生,不是吗?”
“支书,您请坐。”几个人连忙将老支书让进了屋里。
“孩子们,这是你们翻身的大好机会!”老支书的鬓角已经斑白,但此刻却显得格外精神焕发,“广播里面说了,‘先考试后审查’!咱们村这八个知青,只要通过初试,成分问题可以后续再核查!”
“秀兰,月琴,我记得你们是高中毕业;红梅,你脚医实践多年,符合‘专长者’条件。”老支书对这几个人的情况了如指掌。“其他像桢彦,桢轩,19岁,也符合20岁左右插队知青的要求。”
“我刚才听广播里还说了,农业院校,师范院校,医学院将优先分配名额!”李红梅一脸兴奋地说道,“咱们村要是报考农大,还能享受‘定向培养’政策呢!”
“要是咱们村有人能考上农大就好了。”汤红军也是信心满满,一脸的憧憬,“咱们将来学了新技术,回村能教大伙儿种蔬菜,搞养殖,那咱们水峪嘴村,可就真能变成‘金窝窝’了!”
“就这么说定了!”赵支书听得连连点头,“明儿个起,仓房里支起黑板,秀兰,月琴轮流讲课;村里的好东西,先紧着你们八个用,暂时不要上工了。”
“支书,我们不要搞特殊!”杜秋华开口了,水峪嘴村的老乡已经对他们照顾得够多了,“您放心,我们保证不耽误农活,白天照常下地干活,晚上就着煤油灯复习。”
“我们要是考上了,学成回来,不光要教大家种新庄稼,还要教娃儿们认字学算术。”杜秋华的话,让老支书眼眶发热,多好的孩子啊!
“好!”赵支书猛地一拍桌子,斩钉截铁地说道,“就这么办!从今儿个起,知青点实行‘半工半读’,白天该下地下地,该放羊放羊,晚上就聚在仓房里啃书本。”
“你们当中要是有人考上了,咱村里就杀一头猪庆祝庆祝。”赵支书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要是没考上,那明年咱们再考,村里照样支持你们!”
“支书,您放心!”何桢彦挺直了腰板,信心满满地说道,“我们不光要考上大学,还要学成回来。让村里的娃儿们都能上学,让咱水峪嘴村以后也出大学生!”
“好啊,好啊!”老支书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仿佛看到了水峪嘴村美好的未来。
“孩子们,”老支书轻轻拍了拍何桢彦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记住,不管考上考不上,你们都是咱水峪嘴村的人。考上了,是咱村的骄傲;考不上,也是咱村的好劳力。”
当晚,知青点的土坯房里点起了三盏明亮的煤油灯。
魏秀兰从箱子最底下翻出了泛黄的《高中数学》,陈月琴贡献了珍藏的《俄语入门》,汤红军则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半本《化学手册》。
最珍贵的是何桢彦兄弟俩从枕头底下取出的那套《数理化自学丛书》。
当三盏煤油灯将土坯房照得透亮时,何桢彦忽然起身走向墙角的樟木箱。他弯腰从箱底摸出一幅棉布包裹的卷轴。
众人屏息凝神之间,何桢彦缓缓展开那幅泛着旧黄的宣纸---上书九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为中华崛起而读书”,墨迹如铁画银钩,在煤油灯下泛着微微的光芒。
“这是父亲去年写的。”何桢轩的眼眶已经泛起了泪光,“父亲年少时,有幸见过那位伟大的老人,噩耗传来的时候,父亲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独自垂泪。”
陈月琴捂住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了地上,“我最敬爱的人,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去践行了他的誓言。”
“父亲常说,当年在海棠小院的十五分钟,是他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何桢轩从没见过自己老爹如此伤心过---常人的伤心都是放声大哭,可父亲的悲痛却是无声的。
“那天,父亲独自一人在书房里面坐了一天一夜。后来母亲说,父亲一直望着墙上的画像,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可我知道,他心里装着天下人,唯独没有他自己。”何桢彦的泪水已经无声地滑落了下来,这是父亲后来对何桢彦说过的话。
“父亲从来没有要求过,我们以后成为什么样的人。”何桢彦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他只说知识是底牌,但底牌要为谁打?怎么打,全看自己。他见过那位老人,有些东西是刻进骨子里的。”
“现在机会来了,我们要更的加珍惜。”何桢彦望着围坐成一圈的小伙伴们,“不是逃避,而是要带着知识回来,让水峪嘴的孩子不用再走我们走过的路,让村里的田能种出更好的粮食,让病人不用跑几十里去看病。”
“咱们得列个学习计划。”魏秀兰将几个人聚拢到一块,“白天干活时互相抽问知识点,晚上集中攻克难题。”
“不管谁考上,咱们都得记着这个村子。”何桢彦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庞,“咱们约定---十年后,水峪嘴村要出自己的大学生,要让村里的娃儿不用再走咱们的路!”
“好!”众人齐声应和,老支书站在门外,眼角微湿。他感觉得到这些娃娃们的眼睛里,有比阳光更亮,更炽热的东西在燃烧。
无论前路如何坎坷曲折,他们都不会忘记今日的约定与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