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寒风凛冽,卷起督军府门前残雪。
温眠坐在铺着大红鸳鸯锦被的婚床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触碰到冰凉滑腻的丝绸。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本家叔伯半是威胁半是恳求的话语:“温眠,霍督军点名要我们温家的女儿,嫡姐病重,如今只有你能替她……霍展霆那人,权势滔天,杀伐决断,我们温家得罪不起啊……”
她微微垂眸,看着自己身上这身赶制出来的、并不十分合体的喜服,心中一片平静。她并非这个时代真正的温家旁支小姐,而是一缕来自异世的幽魂。经历了太多光怪陆离的快穿世界,眼前的境遇,虽突兀,却不足以让她惊慌失措。
她记得半月前,在山中采药时,于破败山神庙里救下的那个浑身是血、气息冷厉的男人。他伤得很重,眼神却像被困的猛兽,警惕而危险。她并未因他的气势而畏惧,也未因他腰间那柄镶着宝石的匕首而谄媚,只是本着医者(或者说,一个普通人的)本能,仔细为他清理伤口,敷上草药。
他问她的名字,她只摇头。他给她一枚看似普通的玄铁令牌,让她有困难可去督军府寻,她收下,却并未打算使用。
谁能料到,再见时,她竟是以这样一种身份,踏入这龙潭虎穴。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而富有节奏,踏在回廊的石板上,也踏在温眠的心上。门被推开,带着一身酒气和寒意的男人走了进来。
霍展霆。
北地十一省的实际掌控者,手握重兵的枭雄。他并未穿着新郎的吉服,依旧是一身挺括的墨色军装,肩章冰冷,马靴锃亮。他身形高大,几乎挡住了门外所有的光,阴影将坐在床沿的温眠完全笼罩。
他挥手屏退了想要跟进来的侍从,房门在他身后合上。
室内,只剩下龙凤喜烛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他一步步走近,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温眠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酒气,混杂着硝烟和冷杉的味道。他没有立即掀开盖头,而是站在她面前,目光如有实质般,透过那层红绸落在她脸上。
“温家……倒是会偷梁换柱。”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抬起头来。”
温眠依言,微微抬首。盖头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挑起,随意扔在一旁。
四目相对。
霍展霆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眼前的女子,并非传闻中温家那位娇纵的嫡女。她容貌清丽,算不上绝色,但那双眼睛,沉静得像一汪深潭,不见丝毫惧意,也没有寻常女子见到他时的痴迷或惶恐。只有一种内敛的、近乎疏离的平静。
“我见过你。”霍展霆肯定道,锐利的目光锁住她,“山神庙,是你。”
“是。”温眠坦然承认,声音轻柔,却不卑不亢,“督军伤势可大好了?”
霍展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俯身,一手撑在她身侧的床柱上,将她困在自己与床榻之间。他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为何是你替嫁?温家是觉得,我霍展霆好糊弄?”
他的气息充满了侵略性,但温眠只是微微偏开头,避开那过于直接的凝视。“嫡姐突发恶疾,卧床不起。温家不敢怠慢督军,故由我代为完成婚仪。若督军不满,温眠听凭处置。”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将责任揽到自己和温家身上,姿态放得低,态度却不显卑微。
霍展霆盯着她看了许久,似乎在审视她这番话的真伪,更在审视她这个人。他见过太多人在他面前战战兢兢,或是曲意逢迎,像她这样平静的,几乎是异数。尤其是,她还有恩于他。
“处置?”他忽然低笑一声,指尖划过她细腻的脸颊,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随意,“既然进了我霍家的门,就是我的夫人。何来处置一说?”
他的指尖冰凉,激得温眠轻轻一颤。她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依旧清澈。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婚书上写的,自然是温家嫡女的名字。
“温眠。”
“温眠……”他在唇齿间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音色低沉,莫名带了几分缱绻之意,“很好。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霍展霆名正言顺的夫人。”
他直起身,解开了军装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今日累了,安置吧。”
他没有过多追问替嫁的细节,也没有表现出被冒犯的愤怒,这反而让温眠有些意外。她看着他走向屏风后的背影,那宽阔的肩背仿佛能扛起整个乱世的重量。
这一夜,同榻而眠。霍展霆并无更多逾矩之举,只是单纯地休息。但即便是睡着,他周身也散发着一种不容靠近的警觉。温眠躺在他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意和那股强大的存在感。
她知道,这场婚姻,无关情爱,始于一场阴差阳错,或许还掺杂着他的算计与温家的利用。但既来之,则安之。在这个动荡的年代,能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已属不易。至于身边这个男人……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山神庙里,他因伤痛而紧蹙眉头,却依旧倔强清醒的眼神。
或许,这场意外的交集,并非全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