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在洞穴里蔓延,厚重得能扼住呼吸。
沧溟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魔气侵蚀了千年的石雕,只有猩红的眼底波涛汹涌。温眠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天真,将他所有防御的姿态都衬得可笑。
凭什么?就凭他没在她昏迷时下手?
荒谬。这逻辑简单直白得像一把未开刃的钝刀,割不开皮肉,却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口,闷得发慌。
他猛地转身,背对着石台,肩胛骨的线条绷得死紧,仿佛在抵御某种无形的侵蚀。不能再看她。那双眼睛太过干净,干净得让他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肮脏不堪,让他积攒了千年的恨意都像是无的放矢。
“恢复你的力气。”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带着压抑的暴躁,“然后,离开。”
石台上传来细微的布料摩擦声。温眠似乎轻轻动了一下,但没有回应。
沧溟不再理会,径直走到洞穴入口处,面朝外坐下,将整个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她面前——这个举动让他自己都肌肉一僵,随即又被更深的烦躁淹没。他闭上眼,试图沉入往日那种唯有仇恨与力量的冥想,却发现心神不宁,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句“你不会伤害我”。
还有那株该死的、在焦土上摇曳的嫩芽。
时间一点点流逝。身后传来均匀清浅的呼吸声,她似乎又睡着了。魔渊的风依旧在嘶嚎,带着能冻结神魂的阴冷。沧溟体内的力量在短暂的平息后,又开始蠢蠢欲动,神格的碎片与魔气如同永不相容的冰与火,在他经脉中冲撞,带来熟悉的、令人疯狂的钝痛。他额角渗出冷汗,紧握的拳背上青筋虬结。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精纯的暖意,如同穿过石缝的涓涓细流,再次丝丝缕缕地蔓延过来。
不是之前那种洪流般的冲击,而是持续的、温和的浸润。
沧溟身体猛地一震,霍然睁开眼,却没有回头。
她能感知到他的痛苦?即使在睡梦中?
那暖流极其小心地缠绕着他体内最躁动的几处力量节点,像最灵巧的手,轻轻梳理着打结的丝线。虽然无法根除那深刻的冲突,却有效地将那股即将爆发的毁灭性能量安抚下去,如同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覆上一层清凉的雪。
痛楚,再次被奇迹般地缓解。
他僵硬地坐在那里,接受着这份无声的、持续的“馈赠”,心中的暴戾与猜忌如同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疯狂冲撞,却又被那无形的温暖牢笼束缚。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呼吸声变了。
温眠醒了。
那股持续的暖流也随之悄然中断。
沧溟依旧没有动,听着她窸窸窣窣地坐起身,然后是轻微的脚步声。她没有靠近他,而是在洞穴的另一端停了下来。
一阵奇异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响起,伴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宁静平和的能量波动。
沧溟终究没能忍住,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去。
只见温眠蹲在洞穴角落那片相对干净的空地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像是某种柔软兽皮缝制的袋子。她正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倒出一些东西。
那是……沙砾?
不,不是普通的沙砾。
那些细小的颗粒,在洞穴永恒的昏暗中,竟然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星辰般的光芒。银白色的,浅金色的,淡蓝色的……它们被温眠轻轻倾倒在地上,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隐隐构成了一个极其简单、却蕴含着某种古老韵律的图案——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又像是一个守护的符文。
每一粒星砂落下,都带起一圈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柔和光晕,将周围粘稠的魔气无声地推开少许,在她周身营造出一小片异常洁净、异常安宁的空间。那光芒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连洞穴里无处不在的阴冷和低语般的魔啸都被驱散了几分。
她在做什么?
沧溟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能感觉到,那些星砂散发出的气息,与她之前治疗他时使用的力量同源,但更加内敛,更加古老。这绝非凡物,更不可能是一个流落魔渊的失忆凡人能够拥有的东西!
她的来历,果然大有问题。
温眠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她专注地摆弄着那些星砂,动作轻柔而虔诚,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舒缓的小曲,神情是全然的无害与沉浸。
摆好了那个简单的图案,她双手轻轻合拢,覆在其上,闭上眼睛。那星砂图案的光芒似乎随之微微亮了一下,一股更明显的宁静波动扩散开来,如同水面的涟漪,轻轻拂过沧溟的身体。
他体内原本因为猜忌而再次翻腾的力量,竟在这股波动下,又奇异地平复了几分。
沧溟猛地转回头,不再看她。
心底的疑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她拥有如此奇异之物,拥有如此力量,却表现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是伪装到了极致,还是……真的如此?
哪一种,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
他宁愿面对千军万马,面对离昊的利剑瑶光的威压,也不愿面对这团柔软的、温暖的、让他所有仇恨都无处着力的迷雾。
“那个,”温眠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打破了沉寂,“你会觉得不舒服吗?我只是觉得……这里太黑了,有点冷。”
沧溟没有回答。
洞穴内,一方是磐石般凝固的、被仇恨与猜忌包裹的黑暗;另一方,是星砂微光映照下、少女安静蜷缩的柔和侧影。
光与暗,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地对峙。
而那如诉的星芒,正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坚冰的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