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把那人的眼睛合上,灰袍盖好。风从谷口吹进来,带起地上的落叶,打了个旋儿又落下。
他站起身,刀还握在手里,指节有些发僵。天快亮了,山里雾气重,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他没回头,抬脚往谷外走。
边关的哨塔已经点起了灯。异会的人等了一夜,见他出来,立刻迎上来两个弟子。一人递上水囊,一人低声问:“头儿,人……死了?”
“死了。”林青接过水囊喝了一口,“罪也问清了。不是劫财,不是寻仇,是冲着咱们的术法来的。”
那弟子脸色变了变:“真有人想把这一套东西搬走?”
“不止想搬。”林青抹了把嘴,“是要拆了根,换他们自己的规矩。”
旁边另一个年长些的执事皱眉:“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放任不管。”
“管。”林青把水囊递回去,“从今天起,边疆的事,得按新章程办。”
一行人回到驻地,天已大亮。林青没歇,直接去了祭坛。
那具尸身被抬到了高台之上,三道黄符贴在额头、胸口和掌心,压住了最后一丝邪气。异会众人都列队站在台下,百姓也陆陆续续围了过来。
林青站在台上,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得到。
“这个人,死于昨夜。他不是战死,是作恶至极,自取灭亡。他来自南洋,学过咱们的符,练过咱们的步,但他用这些本事炼尸、控魂、伤无辜。他不敬天地,不畏生死,只信力量归强者。”
底下没人说话。
“我不是因为他不是中国人而杀他。”林青继续说,“我是因为他践踏了这门手艺的底线。术法不是杀人工具,也不是可以随便复制的招数。它是一代代人拿命试出来的规矩,是守夜人熬着几十年才悟出的一口气。”
有老人点头,也有年轻人低头不语。
林青拿出一支朱笔,在黄绢上写下八个字:术非法器,道由心守。
写完,他把绢布点燃,扔进火盆。火焰腾起一尺高,映得所有人脸上光影晃动。
火光里,没人再议论。
当天下午,林青带队巡山。
七处洞穴要查,都是之前外敌藏身的地方。有的在悬崖背阴面,有的埋在树根底下,入口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
他亲自走第一趟。银针插进石缝测气流,符纸贴在墙上看飘向。每找到一个残阵,就用桃木钉桩压住阵眼,再引山泉绕行三圈,把阴气冲散。
有个弟子忍不住问:“师父,为什么不直接炸了算了?省事。”
“炸得了石头,炸不了人心。”林青把桃木敲进土里,“我们清的是邪,不是毁山。留条活路,也是给自己积点德。”
一天下来,七处全清干净。最后一家洞口封上时,太阳正落山。
晚上,村里人摆了香案。
不是祭祖,是祭他。供桌上摆着米饭、酒、鸡蛋,还有小孩画的符——歪歪扭扭一道红杠,写着“保平安”。
林青路过看见,眉头一皱。
他没上前,转身去了村口那棵老槐树下,让人搬了张矮凳,自己坐下。
不一会儿,人越聚越多。
“我知道你们想谢我。”他说,“但我不能收这个香。我不是神仙,也没本事呼风唤雨。我能做的,就是守住该守的东西。”
有个老头拄着拐杖问:“那你以后还会来吗?要是再来那种人,谁能挡?”
“我会在。”林青说,“但不止是我。茅山有道士,湘西有赶尸人,武当有练气的,青城有守观的。只要还有人愿意学真东西,不怕苦,不图快,这道就断不了。”
他又说:“从今往后,每月初八,异会开门一日。谁家有怪事,孩子夜啼、老人梦魇、牲口无故暴毙,都可以来问。但我们不收钱,不收礼,也不准跪。”
人群里一阵骚动。
“为什么不准跪?”一个妇女问。
“因为人站着说话,才最有底气。”林青看着她,“你们信的不该是我,是你们自己心里那点正气。它一直都在,只是有时候被吓住了,忘了拿出来用。”
那一晚,很多人没回家。
他们在槐树下坐到半夜,聊旧事,讲传说,说起小时候见过的道士画符驱鬼,老郎中半夜翻墙救人。
林青听着,没再说话,只偶尔点头。
回驻地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到头顶。
他刚坐下,忽然觉得袖子里那张旧符有点烫。
抽出来一看,是昨夜从外敌身上搜到的那张黑底红纹符纸。原本干枯发脆,此刻边缘微微卷起,像是被热气烘过。
他盯着看了几秒,手指轻轻摩挲符角。
不对劲。
这符昨天还是死物,现在居然有了反应。
他立刻叫来两个骨干,在密室摊开地图。把符放在罗盘中央,咬破指尖,滴了一滴血上去。
符纸颤了一下。
接着,上面浮出三个小红点,分别在西北、东南、正北方向,呈三角形包围着边关主镇。
更奇怪的是,每个点都闪了一下,然后暗下去,过几息又亮一次,像在传递信号。
林青盯着罗盘,一句话没说。
执事咽了口唾沫:“这是……他们在联络?”
“不是联络。”林青摇头,“是在确认位置。三点同步亮灭,说明有统一指令。他们知道这里出了事,正在重新布点。”
“要不要派人去查?”
“不去。”林青把符纸折好,放进铁匣,“现在动,反而打草惊蛇。让他们以为我们还不知道。”
“那怎么办?”
“照常巡逻,饭点不变,换岗时间也不改。”林青站起身,“让所有人今晚多穿一件衣,半夜三更别单独出屋。另外,把桃木桩再往外围移五里,每一根下面加一道锁魂线。”
执事记下命令,匆匆离开。
屋里只剩他一个人。
林青坐在灯下,打开随身册子,提笔写道:
“敌首已除,疆土暂宁,然根脉未绝,风波将起。”
写完,他盖上印,封进竹筒,交给门外值守的通讯员。
“天亮前送到总部。”
通讯员领命而去。
林青没睡。他把刀横放在膝上,左手搭在刀柄,右手捏着那枚铁匣。
窗外月光照进来,落在桌角。
匣子突然又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