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盘腿坐在祭坛南侧,手指还捏着最后一道五雷符的边角。他没动,也不敢动。刚才那一声“你还记得怎么画五雷符吗”,不是问陈玄,是在提醒自己。
他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可身体比脑子诚实。膝盖发软,肋骨那块旧伤像被铁丝来回拉扯,呼吸一重就疼。他闭了会眼,把桃木斧插进祭坛边缘的裂缝里,斧刃卡住一道逆八卦纹,发出轻微的“咔”一声。
红光闪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稳住了。”他低声说。
陈玄靠在石柱上,头歪着,脸色发灰。他刚从幻听里挣出来,嘴唇还在抖,嘴里含糊地重复着什么,听不清。
林青没时间管他。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早前画好的血符上。金光猛地炸开,像一盆冷水泼进滚油锅,整个祭坛“嗡”地一震。
中央凹槽里的血浆翻腾得更厉害了,咕嘟咕嘟冒泡,腥味冲得人脑仁疼。但那股往上涌的劲儿被压了下来,红光的旋转慢了一拍。
窗口来了。
他抬手,指尖划出第一道雷符。青纸燃起蓝火,贴在东北角的符柱上。嘶的一声,红光退了一寸。
第二道,东南。
第三道,正西。
符一张张贴出去,每一道都耗力气。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气在往下掉,像沙漏漏到底的那种空。但他不能停。九宫位差一个,法就不全。
第四道。
第五道。
第六道。
祭坛开始晃。不是轻颤,是整块地在抖,脚底像踩在快散架的船上。头顶的碎石哗啦啦往下掉,打在肩上、背上,他没躲。
第七道贴上去时,陈玄突然喊了一声。
林青回头,看见他双手抱头,整个人蜷在地上,牙关咬得咯咯响。
“又来了?”林青声音绷着。
陈玄没答话,只是摇头,额头撞在石头上也不停。
林青知道他在扛。那些声音又回来了,亲人呼唤、亡者低语,专挑人心最软的地方下手。
“念清心咒!”林青吼,“三遍!不准停!”
他自己也在念,一边画第八道符,一边默诵真言。每一个字都像刀刻进脑子,不敢错半点。这是茅山传下来的硬功夫,练了十年才敢上阵,现在全靠熟。
第八道符点燃,祭坛猛地一沉。
咚!
像有什么东西从地底撞上来。
骷髅灯的眼窝里浮起幽火,一盏,两盏,全都亮了。人皮鼓自己响起来,鼓声不规则,听着像人在哭。
林青的手抖了一下,第九道符差点画歪。他立刻掐住手腕,用痛感逼自己清醒。
最后一道,贴在祭坛中心。
青焰腾起,九道雷符连成一片,蓝光和红光对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铁片刮墙。
整个大厅开始震动。
不是一下两下,是持续不断的抖,地面裂开细缝,红光顺着缝往外渗,像血从伤口里挤出来。
林青盘坐不动,双手结印,嘴里继续念。他不能断,一断就得崩。
可经脉已经开始烧了。
那种感觉,就像有人拿烙铁从内往外烫,四肢百骸都在叫。他额头上全是汗,混着血往下流,滴在符纸上,嗤地冒烟。
“撑住……再撑一会儿……”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发黑,那是法力透支的征兆。再这样下去,轻则废半年修为,重则当场吐血瘫倒。
但他没停。
这活儿,没人能替他干。
他摸出师父亲给的护魂玉片,塞进嘴里。凉意顺着舌头蔓延,脑子清醒了一瞬。
左手抬起,一掌拍在膻中穴上。
气猛地提上来,续上了断掉的节奏。
“陈玄!”他又喊,“还在念吗?”
陈玄抬起头,眼睛通红,声音哑得不像话:“还在……念……”
“别停!”
林青深吸一口气,准备引动天雷虚影。
这是最后一步。只要雷令落下,祭坛就会进入可控崩解,哪怕不能彻底毁掉,也能打断仪式进程。
他撕开衣襟,抽出贴身带着的桃木剑,在左臂划了一道。
血涌出来,他抬手,在空中写“雷令”。
两个字刚成形,血还没落地,祭坛中央突然“轰”地喷出一股黑烟。
不是雾,是团成球的浓烟,里面裹着人脸,一张,两张,十几张,全都扭曲着嘴,瞪着眼,冲他尖叫。
怨煞之气。
不是实体,但比实体还难缠。这些东西是多年献祭积累的恨意,专门攻心。
林青没退。
他反而往前一步,站到祭坛正中。
血写的“雷令”悬在半空,紫电一闪,劈下。
“吾奉太上敕令,五雷诛邪——破!”
整座石室剧震。
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缝,红光剧烈闪烁后猛地收缩,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黑烟被雷光扫中,发出惨叫般的尖啸,翻滚着往后退,却没散。
祭坛开始规律性震动,频率由乱转稳,像心跳重新接上。
林青站在原地,没倒。
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他低头看祭坛中央的凹槽,血浆还在,只是不再沸腾。红光弱了,但没灭。那些符文还在动,慢,但没停。
“没完。”他喘了口气,“这才压住。”
陈玄靠在柱子边,手里攥着半块残玉,嘴唇还在动,已经说不出话,但还在念。
林青抹了把脸,嘴角有血。他盘腿坐下,重新结印。法不能收,一收就前功尽弃。
他盯着那团黑烟,低声说:“再来。”
黑烟缓缓聚拢,又浮出几张脸。
其中一张,看起来有点像陈玄的母亲。
陈玄的身体猛地一抖。
林青立刻喝道:“别看它!继续念!”
陈玄咬住牙,头抵着石柱,声音挤出来:“清心……清神……净念……”
林青抬起手,准备再画一道符。
他的指尖刚碰到符纸,祭坛忽然又震了一下。
这次不同。
是从下方传来的震动,更深,更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底翻身。
头顶的红光彻底暗了两秒。
然后,重新亮起。
比之前更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