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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头烈阳当空,焦土未冷,空气中仍残留炽热与血腥气。刘金定勒马止步,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前方那个满脸虚伪笑意的男子左天鹏。

这人披着战袍,头戴银盔,却掩不住那张油滑嘴脸。他双手虚抬,试图作个揖,嘴角带笑:“刘小姐,你误会了,其实我也是受命行事,咱们之间”

话未说完,寒光已至。

刘金定早已怒火中烧,绣绒刀猛然挥出,一招劈风斩浪,直取左天鹏咽喉。她冷声道:“少废话,狗贼受死!”

刀气如山崩,左天鹏吓得脸都白了,急忙摘下大枪格挡,但不过十几个回合,他便已手忙脚乱,脚步踉跄,护不住身,连连败退。

“少王爷救命啊!”他声嘶力竭,大喊大叫,“刘小姐!手下留情!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是您……”

他的求饶声响彻山谷,却没人接应。

李宝光就在不远处,骑马而坐,悠然观战。他的目光并未落在左天鹏的危局上,而是紧紧盯着刘金定她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庞,那一身利落干练的战袍,还有刀光中若隐若现的身段曲线。

这一刻,他不是在看生死决斗,而是在观赏一场“武将女神”的独舞。看着左天鹏像跳梁小丑一样狼狈闪躲,他竟忍不住咧嘴一笑:“有趣,真有趣……比我府中姬妾争宠还精彩。”

他甚至兴致大发,嘴角挑起一抹痞笑:“要是我也上去陪她过几招,说不定还能讨她一笑。”

然而,下一秒,局势骤变。

刘金定怒喝一声,马腹一夹,战马嘶鸣跃起,她高举绣绒刀,猛然施出一招“大鹏展翅”。刀光划破长空,在烈日之下宛如一道耀眼白虹,骤然落下。

“咔嚓!”

那声音清脆入骨,如同劈柴断木。左天鹏人还未叫出声,整个人便被从肩头斜劈两半。上半身跌落地面,血如泉涌,染红焦土。下半身仍骑在马背上,战马失重惊骇,撒蹄狂奔,马背上竟只剩一截残躯。

一时间,满场寂静,唯有风声在山谷中游荡。

这是左天鹏的下场狼心狗肺,祸害兄弟,终落得个身首异处,魂断马背。

刘金定缓缓收刀,翻身将马掉头,低头一刀将那颗头颅割下。她抓住发髻,拢成一束,挂在马脖子底下,如悬钟一般滴血不止。她低声呢喃:“这是给我死去的弟兄们,祭魂。”

李宝光目睹这一切,脸上的轻佻神色终于收敛几分。他心中暗惊:好一个女将!这刀法,这魄力……若能纳入金陵,便是我南唐一根擎天之柱。

他正想着,忽听刘金定一声怒喝:“面前贼人!过来受死!”

声音如震雷,一下将他从幻想中惊醒。他下意识四顾,才猛然察觉这话竟是对自己说的。

他心中一紧,脸色骤变,赶忙策马上前,抱拳躬身:“刘小姐息怒,在下乃南唐少齐王李宝光,早闻小姐威名,今专程从金陵赶来,只为一睹芳容。无奈你不在山中,我只得将令尊与兄弟请去金陵,好生供养,绝无他意。今日得见芳华,是缘分天定,不如……”

“住口!”刘金定冷笑,“李宝光,你还真能颠倒黑白!烧我寨门,掳我父兄,杀我喽兵,强抢民女,还敢说什么‘缘分天定’?你这样的禽兽不如,今日若不剁下你这颗狗头,如何告慰双锁山冤魂?”

她话音未落,战马狂奔而来,大刀挟雷霆万钧之势,一记“立劈华山”直砸李宝光面门!

李宝光大惊,里脚点镫、马头一扭,这才堪堪避过。他嘴里还强撑着:“妹妹误会了,那火不是我放的,是左天鹏干的,我……我对你情根深种,早就倾心已久,只盼……”

“闭嘴!”刘金定暴喝,手中刀法狂风骤雨,招招紧逼要害。她怒火攻心,一刀快似一刀,几乎刀刀不离咽喉。

李宝光再不还手只怕命丧当场,连忙摘下方天画杆戟迎战,嘴里再无多言,只余冷汗直冒,招架愈发吃力。

这时,山坡对面传来喊声:“双锁山的弟兄们听着!”

刘觊高举长枪,身后是春兰等四个女侍,个个刀出鞘、弓上弦:“刘小姐回来了!左天鹏已死!谁还想投金陵者,杀无赦!快随我们救寨主,重掌双锁山!”

这声喊杀如平地惊雷,震得喽兵人心大乱,有人丢下兵器,有人跪地高呼:“刘小姐回来了!我们不跟金陵狗贼了!”

而另一边,毛盖与常海早已悄然接近,冷不防一左一右扑到刘大奈身侧,冷声威胁:“刘凯,你敢动一步,我们便杀了刘寨主!”

刘凯咬牙切齿,手中战矛颤抖,却硬生生不敢前冲一步。

这时,金陵派来的五十名打手也已加入战局,刀光乱舞,火光照脸,四名女侍与刘凯并肩冲锋,一时间男女混战,喊杀声震天。

车上,刘大奈已是满脸泪水,望着远处奋战的女儿,声音哽咽:“金定……我这条老命还在,就靠你了……”

刘觊与众喽兵奋力突围,一寸一寸逼近刘大奈。

刘金定却仍与李宝光缠斗在前,目光中只有愤怒与血仇。她知道,今日不将此人斩于马下,双锁山便再无安宁之日!

风卷残云,焦土之上仍有血迹未干。火光摇曳中,刘金定左臂微抬,绣绒刀斜拖在地,身形微晃,仿佛力竭将败。

李宝光见状大喜,眼中寒光乍现,战马疾冲,手中方天画戟力贯臂膀,直取她心口。

就在这一瞬,刘金定眸光骤冷,腰肢如蛇般一扭,左手从后背抽出一物,一道银光在火光中疾掠而出是她藏在鞍后的打将银鞭!

“巧女浣纱!”

一声低喝,银鞭破空而出,如毒蛇吐信,直卷向李宝光左臂。他猝不及防,戟势未老,无法变招,只能仓促抽身。

“啪!”

鞭声炸响,鞭梢实实抽在他的臂膀上,李宝光一声闷哼,整个人被抽下马去,在地上重重翻滚两圈,大戟飞出十余步远。

“呃啊”他痛得直抽气,挣扎着刚起半身,却见一道寒光已压在喉头。

绣绒刀刀锋冷冽,稳稳按在他脖子上,寒意如针。刘金定缓步逼近,身上战甲半碎,满脸风尘与血迹,双眸却冷得可怕。

“别动。”她声音平静,像是在宣布命运的裁决。

李宝光吓得脸色煞白,身子贴地不敢动弹:“刘妹妹,饶命”

“住嘴!”

她一脚踏在他背上,将他重新踩趴在血泥中,声音冷若霜刀:“谁是你妹妹?再敢叫一句,立毙当场。”

李宝光伏地连连点头:“刘小姐饶命……我不敢了……”

“叫你手下人停手。”刘金定俯身,低语贴在他耳边,“你若不答应,我先杀了你。”

李宝光拼命点头,大声喊道:“住手!都别打了!停手”

这一声命令如滚雷入耳,那些正混战中的南唐打手全都停下动作,警惕地看向战场中心。刘凯和四名女将这才得以喘息,带着满身伤痕回到刘金定身后。

金陵的兵卒不敢动,李宝光的命此刻被人刀架脖,他们哪敢造次?个个惶恐不安。

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人,年约四旬,身着青衫,步履轻盈,拱手道:“刘小姐息怒,在下李禅,乃王府教师爷。适才得罪,多有冒犯。”

他一脸恭敬,声音却透着油滑,“我家少王爷心仪小姐已久,此番上山,是为求亲之事。可惜遭贼左天鹏挑拨,误会一场。如今贼首伏诛,祸根已去,还望小姐宽宥。”

他顿了顿,眼神一转,语带威胁:“小姐若一时冲动杀了少王爷,恐怕你父兄之命便难保全。更何况此事若传出去,少王爷为情登门,小姐却拔刀杀人,怕是有损你闺誉。求婚无罪,还请小姐三思。”

刘金定目光一沉,冷冷盯住他。此人不动刀枪,却言语狠辣,一番话说得退无可退。

她知道,这伙人杀人不眨眼,若真动了李宝光,自己父兄怕真保不住。

“李禅,”她缓声道,“你说话,可算数?”

李禅点头:“小人能做主。只要小姐放人,我们即刻放还你父兄。”

“不行。”她摇头,声音不容置疑,“你们人多势众,若放你主子,转身反咬,我岂不是自投罗网?要先放我父兄,你们的人退至三十步外,兵刃放地。等人安全,我自然放人。”

李禅心中佩服,又生忌惮:此女非但刀快,更是心机深沉,南唐若不除之,终是隐患。他压下杀念,点头道:“照你所说。但你亦须信守承诺,不能再伤少王爷性命。”

“刘金定言出必践,不是小人。”

李禅转身高喊:“金陵的弟兄听令!统统退后三十步,放下兵刃,不得乱动!把刘寨主一家放回,不许伤人一分一毫,违者先断手指,再扒人皮!”

此言如雷,众兵面面相觑,纷纷后退。

刘大奈、刘龙、刘虎等人被松开绑绳,陆续搀扶着走下大车,伤痕累累,步履蹒跚。刘虎妻子带人去解开丫鬟、家眷,哭声、喊声此起彼伏,场面一时混乱。

“老寨主、少寨主,我们对不起你们……”数十名投降的喽兵齐刷刷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喊声震山。

刘大奈面无血色,喉头哽住,一手抓着刘龙,一手颤着去扶女儿肩膀。那一刻,老泪纵横,声音哽咽:“金定……你没死,真好……”

父女相拥,众目动容。

这时,李禅再次上前,拱手道:“刘小姐,你的人已经放回,还请放我家少王爷。”

刘金定转过身,望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李宝光,淡淡道:“李宝光,念你初次作乱,今日饶你一命。但从今往后,胆敢再踏入双锁山一步,我必斩你首级,绝不留情。”

说罢,她缓缓收刀入鞘。

李宝光虚汗淋漓,浑身湿透,脸色煞白得像死人,被李禅和两名亲兵连拉带扶搀上马去。

李禅拱手笑道:“小姐宽宏大量,我等铭感五内。日后若愿下山入金陵做客,王爷自会以礼相迎。”

话音未落,他拨马扬鞭,带着李宝光一行人落荒而逃。

天光渐暗,山路寂静,唯有风声穿过焦黑的林木,带着焚烧后的余味。刘金定一行人刚赶走李宝光贼众,重夺山寨,便马不停蹄地回头搜寻父兄所在。

见贼人已走,刘金定翻身下马,扑跪在一辆残破的囚车前,车内正是被捆缚的父亲刘大奈和兄长刘凯。两人早已遍体鳞伤,血污干涸。刘金定扑通一声磕头,声泪俱下:“爹!哥哥!是金定来迟一步,让你们受苦了……金定罪该万死!”

刘大奈眼睛模糊,望着这位披甲带刀、浑身带血的女儿,老泪纵横:“傻丫头……你来了……这山,这寨,这些兄弟们,总算没完……左天鹏那畜生,狼心狗肺,勾结南唐奸贼,害得寨破人亡,他罪不容诛!”

刘金定红着眼圈点头:“爹,金定已经亲手将左天鹏剁为两段,砍下人头,替咱们弟兄报仇雪恨!”她一边说,一边把那颗绑着乱发的头颅提起,像一块血色令牌般挂在马侧。喽兵们看了,无不落泪,低头痛哭。

“还有毛盖、常海两个贼人。”刘大奈咬牙切齿。

“那两个畜生趁乱逃走了,暂时没能擒下。”金定低声回道,语气中满是愧疚。

刘虎的妻子拉着怀中女儿走近:“妹妹,多亏你回山得及时,若再迟些,怕是我和这孩子都没命了。”

刘金定上前握住嫂嫂的手,低声安慰,又向喽兵们扫视一圈。只见一众山寨兄弟跪了一地,有的泪流满面,有的低头不语,有的满脸羞愧。

一个喽兵哽咽道:“小姐,是我们糊涂了,上了贼人的当。”

另一个喃喃:“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寨主,求小姐饶命,今后一定悔过自新,誓死效忠!”

刘金定冷冷一叹:“你们也是被逼无奈。愿意回山重整家园的,便随我们走;若谁心不甘情不愿,可自行离开,日后莫要再提双锁山三字。我们今日重归山寨,中途不许再有人脱队!”众人伏地叩头,山谷中回荡着“愿追小姐赴死”“愿立功赎罪”的誓言。

队伍调转车头,踏上回山之路。沿途焦土遍地,山道两旁是烧焦的树干与破败的栏杆,像是经历了一场炼狱。刘大奈靠在车中,语气低沉:“金定,你这几日去了哪?那高君保,可曾见到?”

这句话一出口,仿佛戳在了刘金定心头最软处。她轻轻垂头,眸中闪过一抹痛色,声音带着哽咽:“爹……我去了寿州,为找他闯入敌营,连杀四门,拼死进城,只为给他探病、送药。可他……他装作不认得我,说他是高家的人,我不过是山寨女儿……”

说到此处,泪珠大颗滚落。她咬着牙低声道:“从今往后,女儿再不提这桩孽缘!他高君保无情,我刘金定便绝义!我宁可这一生不嫁,随您左右,待将来您百年之后,我便找座深山古庙修行礼佛,了断尘缘!”

车内寂静无声。刘大奈沉默许久,叹了一口气:“金定,你是个烈性人,可这事……为父总觉得,君保那孩子不像是那等薄情寡义之人。他不认你,怕是另有隐情。”

刘虎在旁边听不下去,握拳怒道:“什么隐情?那小子是个负心汉!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刘龙劝道:“得了吧,咱们一家人重聚要紧,妹妹不嫁他也是命。”

“好妹妹,”嫂子也轻声劝慰,“先别气坏了身子,进庄后和嫂子住些时日,散散心,别什么都往心里压。”

刘金定点了点头,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她望着远处黑压压的山影,心头却是一片混乱。

当晚,队伍回到双锁山。山寨已是一片废墟,寨墙破败,屋舍倒塌,焦土残垣处处皆是。可当刘金定一声令下,众人便点起松明,升起火堆,埋锅做饭、修缮房屋,忙得热火朝天。

寨中空地上立起灵棚,将被杀的喽兵尸体一一收敛,置于白布棺中,按兄弟亲属分别标记。第二日,众人齐聚,为亡者吊祭,摆出左天鹏首级祭台前。悲声震山,火焰冲天。

三日后,山寨恢复了一些生机,但伤亡极重,死伤与逃亡者加起来百余人,元气大伤。刘大奈因忧思伤神,又旧伤未愈,终于在第三日病倒卧床不起。

刘龙夫妻在榻前守夜,刘虎负责前山修建,喽兵分班巡逻。刘金定脚不沾地,奔波于各处,亲自为伤兵换药包扎,可山中药物短缺,又无银钱采买,令她焦心如焚。

她站在父亲床前,看着那张消瘦的老脸,心中如刀割。

“不能再等了,”她下定决心,“只有一个法子上紫霞宫找师父讨药。”

第二天拂晓,她换上轻便衣甲,向父兄辞行。

“爹,孩儿要走一趟紫霞宫,为您讨药。等我回来,咱们父女再好好说说话。”

刘大奈握着她的手:“金定,老爹舍不得你走。我这把老骨头,死便死了。如今大宋军情紧要,我怕你一走,营中找你,你不在会误了事啊。你别因一桩儿女情事便心灰意冷。高君保未必真无情,你能原谅他就原谅。咱们山寨需要你,大宋也需要你。”

刘金定咬着嘴唇,强忍泪水:“若他心里还有我,三日之内早该上山来了。可他没有……我也不等了。我这就送大哥大嫂回庄,安置好他们,明天便上山找师父去。”

山风呼啸,荒烟散尽。双锁山下,残阳如血,焦黑的山石间还透着被焚后的热气。

刘金定刚离开山寨不到半日,一行人影便缓缓出现在山脚的乱石道上。为首那人青袍束腰,眉目俊朗,却面色微白,脚步微颤,正是高君保。

他一路上都在暗暗咳嗽,胸口隐隐作痛。那场“摘盔卸甲风”虽已大好,却仍让他体力不支。赵美容不舍,连留三日,直到他能骑马为止,这才目送他带着数名家将、抬着礼物上路。

如今立在山下,望着这曾被他拒之门外的地方,高君保心中五味翻涌。

他想起刘金定那夜泪眼含怒的模样,又想起她带兵出征时的坚毅。

“刘家父女把我待若上宾,我却以冷言回报……如今倒要厚着脸皮求上门,她见我,还不劈头给我两刀?”

他叹了口气,又苦笑着摇头。

“罢了,脚下的路是自己走的,怨不得人。若她真要骂我、打我,我也该受。”

想到这里,他反倒轻松几分,整了整衣襟,抬头望向山门。

可眼前的一幕,让他心头一凛

山寨大旗不见踪影,寨门半开半掩,门框焦黑,山风卷着灰烬在空中打转。几个喽兵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口,神情木然。女人们抱着孩子来往其间,脸上尽是哀色。

“这……怎么回事?”

高君保心中突突直跳,脚步加快。

他让随行军卒留在山下,自个儿沿着石阶往上走。

“军兵弟兄,辛苦了。”他尽量语气和缓。

几个喽兵抬头,见是个英俊的公子哥儿,眼神中闪过一丝戒备。有人冷声道:“心不苦,肝苦。你有何贵干?”

“在下姓高,有事求见刘寨主。”

“老寨主病重,不见客。”

“病重?得了什么病?”

“你管得着吗?”那人语气愈发不耐烦,“赶紧走吧,别在这添堵。”

高君保脸色涨红,却忍了下来:“我是来给刘伯父送礼的。”

喽兵嗤笑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前几天也来个‘送礼的’,结果差点把我们寨主送上西天!”

高君保只得再退一步:“那我见少寨主总行吧?”

“少寨主回刘家庄去了。”

“那……刘小姐呢?”

喽兵眼神一变,露出一丝揶揄:“哎哟,绕来绕去,不就是冲小姐来的?早说啊,省得废话!”

“是……我是来求见刘小姐。”

“你长几个脑袋?”

高君保一愣:“……一个。”

“一个脑袋也敢见小姐?你活腻味了吧?我们小姐是谁都能见的?照照水泡看看自己那模样,赶紧滚!”

几个喽兵起哄大笑。高君保再忍不住,眉头一皱,喝道:“放肆!你们可知我是谁?我乃大宋营战将高君保,是你们小姐的未婚夫!尔等竟敢轻慢!”

喽兵愣了愣,旋即皮笑肉不笑地作了个揖:“哎呀,原来是高公子!咱们真没认出来,您稍等,我去通报。”

说完转身入寨。

不多时,刘凯快步出来。

他如今已是副寨主,披着青色战甲,神情冷峻。探子早就来报,高君保来了。刘凯心中本气不小,便让手下挖苦几句,看他是否改了当日那副傲气。果然,高君保不改旧性,一句话就恼了。

刘凯快步上前,佯装不识,声音冷硬:“喽兵,谁在外头嚷嚷?”

“禀副寨主,是宋营的高少爷。”

刘凯眉头一挑,刻意加重语气:“宋将?我们双锁山是占山为王的好汉,专杀贪官夺印。咱们与官兵势同水火,他来干什么?”

高君保眼前一亮,忙迎上去:“刘凯兄!是我,高君保啊。”

刘凯冷眼打量他一番,从头到脚。

“哪个高君保?不认识。”

这一下,高君保脸上彻底挂不住。

他心里苦笑当初人家上门,他装病假死,如今轮到自己碰壁,算是报应。

他低声说道:“刘凯哥哥,别难为我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对不起你们小姐,也对不起刘伯父。我娘气得要打我,元帅要杀我,皇上特旨让我亲自上山请罪。请你高抬贵手,成全我一面之缘吧。”

刘凯神情微变,心中起了波澜。面前这人面色憔悴,语气真挚,显然已非当日那副傲态。可他又想到小姐受的委屈,心头那股恨意仍未消。

“高将军,”他淡淡道,“你说什么请罪、请人,我不懂。这山上不留官人。你若是探亲,去别处;你若为公事,请回吧。”

“刘凯”高君保上前一步,声音低沉,“我不是来打仗的。我与小姐的婚约,你也清楚。我今日是来认错,不是来逼她。我若得见她一面,让她骂我一顿,我心里也能安生。”

山风呜咽,云色低沉。双锁山的焦烟尚未散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焦的苦味。刘凯立在寨门内,神色阴冷,手中紧握长枪,眼神如刀。高君保站在门外,风吹起他的衣袂,脸色苍白,神情恭敬中透着几分忐忑。

刘凯冷冷开口:“高少爷,砸牌招夫的事,休再提。你当众毁婚,害得我家小姐伤透了心。她有令在先今后谁再提招夫之事,杀无赦!”

他一字一顿,语气如铁:“咱们从今往后是陌路人。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官道,我们守我们的山。再敢踏进一步,我叫人把你从山门上打下去。来人关寨门!”

话音一落,喽兵齐动,门轴“吱呀”一响,厚重的寨门缓缓合上。

高君保心头一震,急忙上前一步,声音有些颤抖:“刘凯哥哥!你骂我、打我都行,我受得起。只求让我见见刘伯父和小姐一面,让我当面赔罪、谢罪也好。”

话到一半,他的嗓音哽住,眼圈已微微泛红。

刘凯望着他,心头微动。这个男人,他是认识的曾经意气风发、桀骜不驯,如今眼底多了几分疲惫与悔意。一个生来骄傲的人,若不是心真碎了,是不会低头的。

他叹了一口气,语气稍缓:“高少爷,你把事做得太绝,冷了小姐的心。她如今不肯听任何关于你的话,我也没法做主。”

刘凯停了片刻,压低声音:“算了,我告诉你实话吧。山上出事了。副寨主左天鹏勾结南唐李宝光,血洗山寨。如今寨里尸骨未寒,老寨主卧病不起。你若登门,只会让老人家更难过。现在山上谁都做不了主,只有小姐自己能定。”

高君保怔在原地,喉咙发紧:“山……山上被抄了?”

他心中忽然一阵空白,胸口像被人重重击了一下。

刘凯的语气渐沉:“小姐已不在山中,去了刘家庄。你若真要见她,就去那儿。记住到了刘家庄,少说硬话,多说软话。好话多说,赖话别讲。还有,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快走吧。”

高君保深深一揖,语气里满是感激:“刘凯哥哥,多谢你成全。我不去打扰刘伯父了,礼物还请你替我转交,就当我尽一份孝心。”

刘凯犹豫片刻,摇头:“这礼我可不敢收,怕小姐怪我。”

“这是给刘老寨主的。”高君保坚持,“只求你替我送上,就说是高君保拜上。”

刘凯想了想,心中一软这小子虽混账,但到底有心。于是转头吩咐喽兵:“把礼抬上山去。”

说罢,他抬手作别:“山上刚被烧,穷得叮当响,也不留你吃饭了,快走吧。”

高君保深施一礼,转身下山。

落日余晖映着他单薄的背影,他心中忽觉一丝轻松礼送到了,消息也有了,只差一个人。只要见到刘金定,哪怕被骂、被打,也算还了这一段孽缘的债。

山脚的风吹得更冷,他骑上马,对身后随行军卒说道:“前面庄子不远,你们先去那小饭馆歇息,吃饱喝足就回寿州去。我请出刘小姐,明日便回军中复命。路上若遇赵姑娘的人,就代我报平安。”

“是!”军卒应声。

高君保一勒缰绳,独自策马,沿着乡道奔向刘家庄。

傍晚的天色渐暗,庄外一片宁静。柳树垂枝,青瓦石院,炊烟袅袅。问路的农人指给他方向:“北边那排青砖大屋,就是刘家宅。”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系在门前的小树上,理了理衣襟。心跳却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正巧,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家人刘福从院中出来。高君保忙上前施礼:“老人家,请问此处可是刘宅?”

“正是。”刘福微笑道,“壮士找哪位?”

“在下高君保,前来拜访刘金定小姐,不知府上主人可在?”

刘福一愣,随即神色一变,连忙拱手:“哎呀!原来是姑老爷子到了!老奴有眼不识泰山,请快里边请!”

高君保心头一震,这声“姑老爷”他听得心酸。

他登上青石台阶,刚跨进院门,刘福便高声喊道:“大少爷、二少爷,姑老爷到了!”

话音未落,上房的门帘被掀开,一个壮实的汉子快步走出。身形高大,眉宇间满是怒气正是刘虎。

他一步跨下台阶,挡在门口,冷声道:“姓高的,你来干什么?”

高君保连忙拱手:“二哥,一向可好?小弟特来请金定。”

“请?”刘虎冷笑一声,眼中燃起火光,“你还有脸来?咱家对你仁至义尽,不记当年你爹打我爹的仇,把我妹许配给你。可你呢?恩将仇报,先应亲后退婚!我妹妹为了你,独闯敌营,力杀四门,险些丧命,还救了你婶娘和你的小命!她为你赴汤蹈火,你却装作不认识人!她哭着回山,如今要出家修道。你还敢来?你配吗?”

刘虎越说越气,青筋暴起,声音如雷:“养条狗都知道摇尾,你连狗都不如!我老刘家瞎了眼,才把女儿许给你!从今天起,一刀两断!再敢登门,我打断你双腿!”

高君保被骂得脸色青白交错,唇瓣轻颤,想辩解,又被刘虎的怒喝压回去:“二哥我……”

他声音发涩,却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只能低头,双拳死死握在胸前。风吹过院落,尘土翻起,落在他脸上,掩不住那份屈辱与悔意。

刘虎怒火未消,站在院门前,瞪着高君保,满腔的怨气化作刀子似的语言:“住嘴!谁跟你称兄道弟?你以为高家世代簪缨,是官宦门第,就能把我们刘家看在眼里?我刘虎拿你当个屁!我妹妹刘金定,不是非嫁你不可!”

他越说越怒,胸膛起伏,嗓音沙哑:“告诉你,提媒的都快把我们家门槛踢断了!前几天南唐的少齐王亲自上山求亲,送了厚礼。你算个什么?我妹妹不是没人要!老高家门槛高,我们不稀罕攀!”

话声如雷,震得院中瓦松颤抖。

高君保脸色一白,心口像被人掐住。他听着“少齐王求婚”几个字,只觉一股酸意涌上心头原来她这么快就有人求亲了?一瞬间,他甚至有些茫然:几日前那位挥刀斩贼、为父奔命的姑娘,如今竟要嫁入南唐?

他努力压住心头的涩意,声音低哑:“二哥,只要让我见金定一面,事情说开就行。”

刘虎冷笑一声,眼神像寒铁:“见我妹妹?痴心妄想!我妹妹早有婆家了,她见你作甚?见你恶心,见你生气!滚!再不走,我亲手打断你的腿!”

这一句,像刀子一样割进高君保的胸口。

他喉咙一哽,沉默片刻,终于长叹一声,苦笑道:“刘虎,你不用赶我。我不会赖在你门前。我此来是奉母命、奉圣旨,请刘金定回营。她若另有新欢,我不强求。”

他顿了顿,目光黯淡,“你告诉她高君保感念救命之恩,来日若能报答,赴汤蹈火。”

说完,他抱拳一揖,转身出门。

院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合上。风从门缝钻进来,吹起地上的灰土。刘虎怔怔看着那背影远去,只觉心头一阵空。怒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失落。

“我这是……说得太重了?”他喃喃道。

老家人刘福摇头叹息:“少爷,不是老奴多嘴。骂什么都行,可那一句‘小姐有婆家’,不该编。小姐若听见,伤心的可就是她。”

刘虎烦躁地一挥手:“我脾气不好,气上来了,什么都说得出口。让他也尝尝我妹当初的滋味!哼,他若是真心,还会回来;要是不回来,那就是薄情之徒,我妹妹不嫁他也值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情都说不出的沉重。夜色一点点浓了下来,山风卷着冷气,拂过院中的松枝。

这一夜,他们等到更深时分,也没见高君保回来。刘虎点起灯,坐在窗下,一口茶凉透,他心里忽然一沉这门亲事,大概是真的断了。

他没告诉刘金定。心里想着:让她少一分牵挂,也好。

高君保出了刘家庄,他策马沿官道而去。夜风猎猎,天边的云层遮住残月,天地间只剩灰暗的轮廓。

他一手勒缰,一手扶着额头,心乱如麻。马蹄踏在石板上,发出“得得”的回响,像是催命的鼓。

走出二三十里地,他只觉胸口发闷,眼前一阵发黑,心头的怒与酸在翻腾。他忽然勒马,呆呆望着远处山影,喃喃道:

“刘金定……你真这么狠?才几日功夫,就另嫁他人?”

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酸楚与羞愤。他咬紧牙关,笑声干涩,“也是,她该嫁个比我强的。南唐少齐王身份尊贵,我算什么?父亲被擒,母亲流落,我这身皮囊空有虚名,连她的半分都不配。”

风从山口刮过,吹散他衣襟。那阵风里夹着灰烬的气味,凉得刺骨。

他忽然一怔刘凯不是说,左天鹏与李宝光勾结,血洗双锁山吗?

“金定杀了左天鹏,还吓退李宝光,她怎会嫁他?”

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是刘虎骗我!”

想到这,他一拍马背,几乎要掉头回去。可马头才转,他又犹豫了。

“不行……刘虎那脾气,若见我回去,非打我不可。再说金定真恨我,她若不想见我,再去,也是自取其辱。”

他抬头望天,夜色如墨,星光微弱。心里又一阵苦笑。

“罢了,回营去吧。她若心已死,我强求什么?”

可刚走出几里地,他忽然又一怔:

“不对啊我若空手回去,如何向皇上交旨?如何对我娘交代?她临走时说:‘请不回刘金定,不许回家。’皇舅也说:‘若带不回人,杀你以谢天下。’”

想到这,他只觉背脊一凉。天意弄人,他夹紧马腹,嘴里喃喃:“天杀的命啊,不回不行,回去也难。只得硬着头皮,再去刘家庄!”

夜色深沉,风声冷冽。天边的残月隐入云后,只有远处的荒村隐约透出几丝灯火。

高君保策马踟蹰,心乱如麻。走了一整日,疲惫、饥饿、羞惭、惶然,全都挤在胸口。他翻来覆去地想着刘虎的那几句话,心头的火气一阵阵窜起,转而又被冷风浇灭,化作无尽的苦意。

“这下可好,”他喃喃道,“圣命在身,母命在心,不请到刘金定,哪敢回去?可这半夜三更,人家都睡了,连门都叫不开,这可怎么办?”

肚中早已空得咕咕直响。他摸了摸腰间干瘪的钱袋,又抬头望望天色:“总得找个地方歇歇脚,要不饿死在这荒道上,倒成了天下笑话。”

马蹄在石板上敲得清脆,他顺着夜色走进一片村落。村子静得出奇,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在十字街口有一盏灯在风中摇晃。那灯罩是白纱做的,上面写着个小小的“福”字,灯火柔黄,照出门前高大的影子。

他勒住马,抬眼一望那是一座极气派的宅院。

院墙高耸,磨砖对缝,条灰灌浆,门楼上雕着瑞兽。台阶两边各有一棵钻天杨,枝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门扉紧闭,门前的石桩上还系着拴马的桩环,显是大户人家。

高君保心想:这家人还未熄灯,或许能借宿一晚。想到这,他走到门前,抬手轻叩:“咚、咚、咚”

屋内传出细微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个清脆的童声:“谁啊?”

“在下是行路之人,夜宿荒村,想借个地方歇脚,求点热饭果腹。”

沉默片刻,门闩“哗啦”一响,门缝开出一指宽,一颗少年头探了出来。借着灯光一看,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书童,眉目清秀,眼神机灵。

“客人稍等,”书童看了看他,点点头,“我家老院君常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有借宿的,都该留饭留宿。现在主人已睡,不必惊扰,您进来吧。”

高君保心头一暖:“多谢小兄弟。”

门彻底打开,书童替他牵马进院,顺手把门闩上。马拴在槽头,他被引到一间偏屋,屋内灯光昏黄,整洁温暖。

“您稍坐,我去厨房弄点热饭。”书童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

片刻后,他端着一个漆盘回来,盘中摆着两碟家常菜,一碗汤,外加四个雪白馒头,还倒上了一碗热水。

“客人请用。”书童笑盈盈地说。

高君保早饿得前胸贴后背,顾不得客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那菜带着热气,油香扑鼻,他三口并作两口,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书童站在门口,掩嘴偷笑。那笑声轻轻的,却带着一点孩子气的调侃。

高君保抬头,才觉有些尴尬,擦了擦嘴:“让小兄弟见笑了。”

“不、不笑。”书童摇头道,“只是看您吃得香,想起老夫人常说‘厨中有剩饭,路上有饥人。’我们家不缺粮食,却不能让别人饿着肚子。能帮一口,就是好事。”

高君保听罢,心中更添感激,笑道:“府上主人真是好人。”

书童挺起胸膛,略带自豪:“那是自然。主人行善积德,乡里皆称他‘仁义刘家’。这位客官,看您腰挎宝剑、肩披戎衣,是个武人吧?敢问尊姓大名?”

高君保一想:这孩子心地纯良,不妨实说。于是放下碗筷,道:“在下姓高,名君保,大宋战将。夜行路过此地,多有叨扰。”

书童先是愣了愣,随即眼神一亮,连忙躬身施礼:“哎呀,原来是高将军!贵人屈尊寒舍,小的失敬。请稍候,我当禀明主人,让老爷亲自接待。”

“别,别劳驾,”高君保忙摆手,“打搅一夜,已是过意不去。”

“客气什么。”书童笑着退下,“我去添两道热菜,再备壶酒来暖身。”

说罢,轻轻带上门。

屋内又只剩高君保一人。火光在墙上跳动,他靠着桌子,心中渐渐松弛。疲惫袭来,他半垂着眼,等那酒菜送来。

可时间一点点过去,院子里静得出奇。忽然

“嗡”的一声,窗外亮起火光。紧接着,一阵“嗒嗒”的脚步声逼近,灯笼的影子在窗纸上映出人影幢幢。

“这……怎么回事?”高君保猛然警觉,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剑。

“唰!”门外的灯火齐亮,院中瞬间如同白昼。几十名劲装武士列阵而立,刀枪寒光闪闪。最前方,一个身披软甲的女子拔剑在手,冷艳如霜,眼神锋利如刀。

她的声音清亮而冷冽,在夜空中炸响:“姓高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出来受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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