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斯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踉跄着后退半步，礼服上的金丝绣纹在灯光下晃得刺眼。
那根保养得油光水滑的手指直挺挺戳向凯瑟琳娜，声音因愤怒和恐惧抖得像风中的破旗：“凯瑟琳娜！你疯了不成？！”他猛地提高音量，唾沫星子溅在锃亮的地板上，“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是造反！是要掉脑袋的大罪！你父亲当年为了守护庇护所，累死在岗位上——你现在拿着枪指着我，就是在践踏他用命换来的尊严！”
凯瑟琳娜握着枪的手稳如磐石，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她冷笑一声，那笑声里裹着冰碴子，在奢华的办公室里撞出细碎的回响：“父亲的尊严？”
她猛地侧过身，让身后的人完全暴露在灯光下，“福尔斯叔叔，你倒是看看他们——老林，当年父亲的副官，右耳是为了替你挡流弹没的；王铁匠，装配厂最好的钳工，父亲总说他的手艺能顶半个维修队；还有张婶，她丈夫牺牲在防线时，父亲亲手把抚恤金交到她手里……”
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老林缺了半只耳朵的侧脸刻满皱纹，王铁匠的手掌布满狰狞的伤疤，张婶的围裙上还沾着食堂后厨的油污。
“他们当年都是护卫队的精锐，如今呢？”凯瑟琳娜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把淬了火的刀，“老林靠捡废铁换信用点，王铁匠一天干十六个小时还喂不饱孩子，张婶在你家后厨刷盘子，连你扔给狗的合成肉都不敢捡！”
她向前一步，枪口离福尔斯的胸口更近了，能看见他肥硕的喉咙在疯狂滚动：“若不是你上个月把我关进监狱，我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平民区的孩子要在垃圾站抢发霉的面包，老人要背着比自己还重的铁皮桶走三个街区，而你——”她猛地抬手指向桌上几乎未动的盛宴，烤兽肉的油汁还在缓缓滴落，“却在这里用特供的白酒泡你的肥肚子！”
“你们这些坐在核心区的人，”凯瑟琳娜的眼神像燃着的野火，扫过那些缩在角落的官员和他们珠光宝气的家眷，“每天听着广播里的‘生活富足’，看着伪造的物资报表，把平民的苦难当成可以随意修剪的杂草。你们知道吗？杰克告诉我，有个孩子为了抢半块合成饼干，被巡逻队的军靴踩断了手指；有个老人在寒风里等救济粮，活活冻僵在食堂门口——这些，你们在跳舞的时候想过吗？”
她的枪口微微上扬，指着水晶吊灯：“今天，我就是要掀了这虚伪的屋顶！”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要推翻你们这群吸着平民血汗的蛀虫，砸了这吃人的管理局！”
“你们总说‘为了方便管理’，”凯瑟琳娜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像鹰隼盯住猎物，“所以故意压低薪水，让他们连合成蔬菜都买不起；所以限量供应食物，让他们每天为一口吃的拼尽全力；所以封锁仓库，让他们在饥饿里盼着永远不会回来的舰队——你们以为把人困在生存线上，他们就不会抬头看，不会问为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传遍整个办公室，清晰得像刻在钢板上：“但人生来就该有活得体面的权利！有吃白米饭的权利！有不用在污水里躲搜查的权利！这些，你们欠他们的，今天该还了！”
福尔斯被她眼里的火光逼得连连后退，后腰撞在酒柜上，几瓶昂贵的白酒摔在地上，琥珀色的液体在地毯上漫开，酒香混着硝烟味，成了这场对峙最讽刺的注脚。凯瑟琳娜看着他惊恐的脸，突然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话：“权力该像阳光，照到每个角落。”
她握紧枪，目光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权贵，最后落回福尔斯身上，一字一句道：“新的秩序里，没有特供的盛宴，只有每个人碗里都有的热饭。”
老林的手下正用电磁绳捆那些权贵，蓝色的电流在他们精致的衣料上滋滋作响，惊叫声和求饶声混在一起，像被踩破的蚊群在嗡鸣。
凯瑟琳娜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核心区的灯火——那些曾让她觉得温暖的光，此刻只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
“轮到你了，福尔斯。”老林的声音带着寒意，他上前一步，手里的电磁绳泛着冷光。
福尔斯突然像疯狗一样挣开钳制他的人，壮硕的身体猛地向后一撞，撞翻了身后的酒桌。琥珀色的白酒泼了满地，碎裂的玻璃碴混着没啃完的烤肉滚了一地。就在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得一怔时，他那只藏在礼服褶皱里的手猛地抽了出来——一把小巧的动能手枪正冒着黑黝黝的光，枪口直指凯瑟琳娜的后心。
“去死吧！”他嘶吼着扣动扳机，声音因为恐惧和疯狂变了调。
“小心！”
一声锐喊划破空气。凯瑟琳娜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自己背上，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往前扑去，重重摔在地毯上。剧痛还没从膝盖传来，耳边就炸开一声沉闷的枪响。
“杰克！”
她猛地回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碎了。
杰克趴在她刚才站的位置，后背还保持着扑过来的弧度。他腰后的钢筋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那把他一直攥着的动能枪也摔出了老远。鲜血正从他胸口涌出来，不是普通的红色，而是带着金属光泽的银白色——那是合成血液特有的颜色，在水晶灯的照射下，像一汪迅速蔓延的水银。
“杰克！”凯瑟琳娜连滚带爬扑过去，抱住他软下去的身体。他的体温还在，可呼吸已经变得微弱，胸口的血洞像一张贪婪的嘴，不断吞噬着那些银白色的液体。
“砰！”
老林的枪响了。福尔斯额头上炸开一朵血花，他难以置信地睁着眼，身体晃了晃，重重砸在满地狼藉里，手里的枪滑落在血泊中。
可凯瑟琳娜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把杰克抱在怀里，他的头歪在她肩膀上，染着灰尘的头发蹭着她的脸颊，带着下水道特有的潮湿气味。
“杰克，看着我，别睡……”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慌乱地去捂那个血洞，可银白色的血液还是从指缝里涌出来，沾湿了她的制服，沾湿了她的手，凉得像冰。
杰克的眼睛半睁着，视线已经开始涣散，却还努力地往她脸上凑。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有千斤重，好半天才挤出几个气音，每个字都裹着血沫：“我……喜欢……你……”
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凯瑟琳娜心上。
他的手还攥着她的袖口，那只曾磨亮钢筋、曾笨拙地递给她半块干硬面包的手，此刻却一点点失去力气。凯瑟琳娜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点微弱的力道从指尖溜走，最后“啪”地一声垂落在地毯上，再也不动了。
“不……不要……”泪水毫无预兆地砸下来，砸在杰克沾满灰尘的脸上，砸在他胸口那片刺目的银白色里。凯瑟琳娜死死抱着他，像抱着一件即将碎掉的珍宝，可他的身体还是一点点变冷，变得僵硬。
记忆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第一次见他，是在维修站的角落。他蹲在一堆废零件里，脸上蹭着油污，像只刚从煤堆里钻出来的小猫。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看见她时，慌忙用脏手去擦脸，结果越擦越花，最后红着脸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大小姐好……”
后来他们一起躲在下水道，他给她讲地面的故事——说老人们讲过，地面有会发光的星星，有能长出面包的树，有不用插电也能亮的太阳。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像落满了碎钻，“等舰队回来，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还有那次在废弃的储藏室，他抓了满罐荧光虫给她，虫子的蓝光照亮他的脸，他笑得露出小虎牙：“你看，像不像地面的星星？”
那张被他用红笔圈起来照片，照片上的自己站在杰克旁边，笑得温柔。他当时脸爆红，手忙脚乱地用身体挡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那窘迫的样子，让她笑了好久。
原来那些细碎的瞬间，早就像种子一样在心里发了芽。她以为自己只是同情他的遭遇，只是想帮他和那些孤儿，却在他垂下手的那一刻才明白——什么时候开始，看到他笑会跟着开心，看到他受伤会揪心，看到他把省下来的面包塞给更小的孩子时，心里会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暖流？
怀里的人再也不会笑了，不会红着脸挡照片，不会攥着钢筋说“我保护你”。他那双总是盛满光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杰克……”凯瑟琳娜把脸埋在他冰冷的颈窝，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我也……我也喜欢你啊……”
声音哽咽在喉咙里，被巨大的悲伤淹没。办公室里的尖叫和混乱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剩下怀里逐渐变冷的身体，和心脏被生生剜去一块的剧痛。
她终于知道，有些喜欢，是要到失去的时候，才会像潮水一样，将整个世界都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