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的手掌还残留着立方体外壳的触感——那是一种介于液态金属与凝固光晕之间的奇异质地,指尖划过时光顾的纹路时,微凉的震颤顺着神经爬进颅腔,像有细小的星尘在脊椎里簌簌滚动。
当墨族长按下外壳上一枚嵌在螺旋纹路中的暗银色按钮时,她甚至没看清门扉是如何开启的,只觉得眼前的光影骤然被抽离,周身的空气从干燥的荒漠风变成了带着淡淡臭氧味的恒温气流,仿佛一步跨进了另一个宇宙。
预想中狭窄的立方体内部空间并未出现。
视野被瞬间撑开到极致的震撼攫住,苏晴下意识地抬手扶住额头,睫羽上还沾着外界沙漠的细沙,此刻却要被迫容纳一片足以吞噬感知的宏大虚空。脚下并非实体地面,而是一层泛着柔光的能量膜,每一步落下都会漾开涟漪般的淡蓝色波纹,透过波纹能看见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整个立方体内部被掏空,只留下这层薄薄的“地面”承载着访客的重量。
而虚空的正中央,一颗行星正缓缓转动。
它太像蓝星了,却又带着一种非自然的、令人心悸的完美。淡青色的大气层像裹在玻璃珠外的薄纱,两极覆盖着比南极冰盖更剔透的雪白,赤道附近蜿蜒的陆地轮廓隐约可见,甚至能捕捉到云层在海洋上空流动的痕迹。
可苏晴很清楚,这颗行星的直径绝不会小于蓝星,却偏偏悬浮在一个从外部看仅有集装箱大小的立方体里。这种空间尺度的错乱感像一根细针,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忍不住踮起脚,试图看清行星表面是否有生命的痕迹,却被更远处的景象拽走了目光。
行星的同步轨道上,盘踞着一座连绵如山脉的星际港口。
那不是蓝星科幻电影里精致的银白色空间站,而是一座带着岁月沧桑的钢铁巨构。港口的主体框架是暗灰色的合金,表面布满了陨石撞击的凹痕和能量灼烧的焦黑印记,无数根粗壮的管道像血管般连接着不同的模块,偶尔有淡紫色的能量流在管道中奔涌,在虚空里划出转瞬即逝的光痕。而港口的停泊区里,密密麻麻的星舰如同被收纳的蜂群,整齐得近乎肃穆。
苏晴眯起眼,借助立方体内部不知来源的自然光仔细望去——那些星舰并非统一制式,有的呈流线型,舰身覆盖着闪烁的能量护盾,像是蓄势待发的银鲨;有的则敦实厚重,舰体两侧伸出数排炮管,炮口处蒙着防尘的帆布,边缘已经泛黄;还有些小型星舰像被揉皱的金属纸,显然经历过惨烈的战斗,却依旧被小心翼翼地固定在停泊架上。粗略估算,数量绝不止几十万,那些堆叠在港口边缘的小型逃生舰,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像被遗弃的贝壳。
忽然,一道银色的身影从一艘大型星舰的舰首掠过,苏晴连忙凝神——那是一台人形机械,大约三米高,背部装有推进器,正提着一根细长的金属管,在舰身的能量回路处轻轻擦拭。机械的动作精准而轻柔,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偶尔有细小的火花从金属管与舰身的接触点溅出,在虚空中慢慢冷却成光点,飘向远处的行星。
紧接着,更多的机械从星舰的各个角落浮现,它们有的在检修引擎,有的在更换舷窗的防护膜,动作整齐划一,却透着一种无人操控的机械感,仿佛这场维护已经持续了千百年,成为了刻在程序里的本能。
“这些星舰停放在这里已有上百年。”墨族长的声音在虚空里回荡,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沙哑,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星舰上,眼尾的皱纹像被风吹皱的纸,“它们不是武器,主要用来逃生。”
苏晴回过神,才发现墨族长的手正按在能量膜上,指尖的纹路与地面的波纹重叠,像是在与这座立方体沟通。“这个立方体庇护所,是由五级文明建造的。”他顿了顿,抬手指向立方体的“穹顶”——那里并非实体,而是一层透明的膜,膜外隐约能看见恒星耀斑爆发时的橙红色光芒,却被膜稳稳地挡在外面,“你看那层膜,它能主动吸附恒星耀斑的能量,转化成我们需要的一切——电力、氧气、食物合成的原料。没有它,我们早在三百年前就成了荒漠里的枯骨。”
苏晴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见膜的表面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流动,像是一群被捕捉的萤火虫,那些光点汇入港口边缘的能量核心,化作淡蓝色的光柱,滋养着这座悬浮的钢铁之城。
她忽然想起外界的荒漠——寸草不生,连恒星的光芒都带着灼人的温度,而这里却能将恒星最狂暴的力量,变成温柔的庇护。
“那个五级文明呢?”好奇心压过了震撼,苏晴忍不住问道,“他们既然能建造这样的庇护所,应该有能力对抗危险吧?”
墨族长的身体僵了一下,原本舒展的眉头慢慢拧起,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他转过身,背对着那颗类地行星,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黯然:“六百年前,他们就逃离仙女座星系了。因为机械虫族——那些由金属和代码组成的怪物,数量太多了,多到像星系里的尘埃,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那怎么没有带上你们?”话一出口,苏晴就后悔了——墨族长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窝深陷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果然,墨族长摇了摇头,指尖在能量膜上划出一道凌乱的波纹。“星舰不够,时间也不够。”他的声音低得像呢喃,“当初机械虫族出动了百亿兵族,它们的母舰比这颗行星还大,所到之处,连恒星都会被它们拆解成能量。短短两个月,仙女座星系里上百个文明,全没了——有的被直接吞噬,有的连星球都被拆成了碎片。”
他顿了顿,抬手擦了擦眼角,苏晴才发现他的眼睛里闪着水光。“那个五级文明,是当时唯一能与虫族抗衡的存在,可他们也撑不住了。最后撤离的时候,整个文明都乱了套,星舰塞满了他们的族人,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我们这些依附他们生存的低等文明,连登上星舰的资格都没有。”
“我们没有空间技术,不能进行星际跳跃,只能躲进这座他们留下的庇护所里。”墨族长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些星舰上,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说是庇护所,其实就是个囚笼。我们守着这些逃生用的星舰,却连启动它们的权限都没有,只能在这里苟延残喘,等着有一天虫族找到这里,或者这层膜的能量耗尽。”
苏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些星舰的舰首大多朝着立方体的出口方向,像是一群蓄势待发的候鸟,却被无形的枷锁困在原地。远处的机械还在不知疲倦地维护着它们,动作依旧精准,却透着一种绝望的执着——仿佛只要把星舰保养好,就能等到一场永远不会到来的逃亡。
能量膜上的波纹慢慢平息,那颗类地行星依旧在缓缓转动,表面的云层流动着,像一场永恒的梦。苏晴忽然觉得,这座立方体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诡异的和谐——宏大的空间,温柔的能量,还有这些等待了百年的星舰,它们明明是希望的象征,却被刻上了绝望的烙印,就像墨族长眼里的光,亮着,却又随时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