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盯着那本“材料验收日志”，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笔迹是新的，纸张却泛着旧黄的边角，像是提前几天就填好了内容，专等今天来走个过场。
他没说话，转身走向钢材堆放区。
阳光斜照在钢筋丛林上，金属表面反射出刺眼的光。他从三卷不同批次的螺纹钢里各抽出一根，蹲下身，打开随身携带的游标卡尺，一寸寸量起来。蓝笔在笔记本上记下三组数字：“0.61，0.59，0.60。”然后圈了个圈，把本子合上，夹进包里。
刚站起身，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半透明界面。
【技能卡“质量检测专家”已激活——有效期4小时】
一堆数据瞬间涌进脑子：国标Gb\/t 1499.2-2018，螺纹钢厚度允许偏差±0.3毫米，实际厚度不得低于标称值的95%。0.8厘米的标称，最低也得0.76厘米。而眼前这批货，连七成都不到。
他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诞的笑话。
远处传来皮鞋踩在碎石上的声音。王老板来了，西装笔挺，袖扣闪亮，手腕上的金表在阳光下一晃一晃。他笑着走近：“陈总亲自验货？这可真是给面子。”
“你说这批货是0.8的？”陈砚舟把卡尺递过去，“你量一下。”
王老板愣了愣，接过工具，随便挑了一根测了测，眉头一皱：“嗯……确实差了点，但这种事常有。运输压损、测量误差，业内都认的。再说了，不影响结构安全，真要卡这么死，江川一半工地都得停工。”
陈砚舟目光如炬，盯着王老板，冷冷说道：“业内常有？你这是把整个行业的底线当儿戏！如果都像你这样拿次品充数，楼还没建起来就先塌了，到时候人命关天，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哎哟，不至于不至于！”王老板摆手，“咱们又不是偷梁换柱，只是规格微调，价格你也知道，现在钢材行情……”
“你报价的时候，按的是0.8的价。”陈砚舟打断他，“发票开的也是0.8。你现在告诉我，货是0.6的？”
王老板脸上的笑彻底挂不住了。
“这三批货，全部退货。”陈砚舟语气平稳，“明天早上七点，第二批到货，我亲自验。不合格，直接拉走。”
“你这是不讲规矩！”王老板声音抬高，“谁家供货没点浮动？你这么搞，以后谁敢给你供料？”
“那就换人供。”陈砚舟看着他，“规则是你定的，还是我定的？”
王老板嘴唇抖了抖，还想再说什么，陈砚舟已经转身朝监理办公室走去。
“对了。”他在门口停下，“把上周所有钢材签收单，连同验收人签字，全部调出来。我要看原始记录。”
王老板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盯着陈砚舟的背影，拳头悄悄攥紧，又慢慢松开。
监理办公室里，资料很快调了出来。三份签收单摆在桌上，字迹一致，日期跨度五天，但墨色几乎相同。陈砚舟拿起蓝笔，在其中两份上划了道红线。
“这两个人，最近没来工地吧？”他指着签名。
监理翻了记录本：“确实，一个请假三天，另一个被派去外地培训了。”
“人不在，字在。”陈砚舟把单子推回去，“这叫代签。你们平时不管？”
“我们……以为是补流程。”监理低头，“毕竟王老板那边说都验过了。”
“他说验过，就是验过？”陈砚舟笑了笑，“那他说能飞，是不是还能上天？”
监理脸一红，没吭声。
陈砚舟掏出手机，拨通市质检院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您好，这里是市质检院，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陈砚舟神色严肃，语气坚定地说道：“我是江川综合体项目负责人。明天七点，我需要你们到场，对所有未使用的钢材进行全面抽检。对，全部批次。我知道这可能会给你们的工作安排带来一些不便，但现在情况紧急，这批钢材的质量直接关系到整个项目的安全，容不得半点马虎。我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全力支持，严格按照检测标准和流程进行操作，确保检测结果的准确性和权威性。”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后回应道：“好的，我们理解您的情况。明天七点我们会安排专业人员和检测设备准时到达现场，全力配合您的抽检工作。”
挂了电话，他走出办公室，风从钢筋缝里穿过来，吹得外套微微鼓起。
周强远远看见他，快步跑过来：“听说你把王老板怼回去了？牛啊！那家伙可是赵宇介绍的，背景硬得很。”
“背景再硬，也得守规矩。”陈砚舟把手里的签收单递给他，“你看这字，像不像一个人写的？”
周强眯眼看了半天：“呃……有点像。但这玩意儿能当证据？”
“不能。”陈砚舟把单子收回来，“但它能提醒某些人——别觉得自己藏得多好。”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真要把三家供应商全换了？”
“不止换。”陈砚舟拉开背包，取出一份名单，“这三家，长期联合投标，报价咬得死，交货时间卡得准，表面上竞争激烈，实际上是一伙的。这次敢送劣质钢，说明早就摸清了监管漏洞。留着，只会越烂越多。”
“可临时换供应商，工期怎么办？”
“我已经联系了省建工集团的直属供应线，他们明天就能送第一批货。体校的学生继续顶辅助岗，汽修厂的师傅负责机械调度。只要材料到位，工序不乱，进度不会拖。”
周强听得直咂舌：“你还真什么都想好了。”
“不是我想好。”陈砚舟望着远处堆成山的钢筋，“是他们逼我必须想好。”
正说着，王老板又出现了，这次没笑，也没打招呼，径直走到陈砚舟面前：“陈总，我能跟你单独说两句吗？”
“说吧，这儿就行。”
“你要是肯通融这一回，后续供货我可以给你返点。”王老板压低声音，“五个点，现金结算，没人知道。”
陈砚舟看着他，眼神没变，语气也没变：“你刚才说‘业内常有’，现在又说‘返点’。看来你们这行，还真是规矩多多。”
王老板脸色一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在江川干了八年，没谁敢这么对我。”
“那你今年运气不好。”陈砚舟把手机塞回口袋，“碰上一个不怕麻烦的。”
“你等着。”王老板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周强在旁边听得心惊：“陈总，我刚才听工地的几个工人说，王老板好像在联系一些社会上的闲散人员，好像是准备对咱们工地搞点破坏，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陈砚舟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说道：“先别慌。他要是敢来硬的，咱们也不能怕。你去通知工地所有的保安，加强巡逻，特别是钢材堆放区和施工关键部位，提高警惕。同时，让工地的工人们也注意自身安全，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及时汇报。我倒要看看，他王老板能玩出什么花样。”
“万一他狗急跳墙呢？”
“那就让他跳。”陈砚舟停下脚步，“跳出来，我才好抓。”
监理这时匆匆跑来：“陈总，探伤初步结果出来了，问题墙体内部有空洞，混凝土强度也不达标，建议立即停工排查。”
“不急。”陈砚舟掏出笔记本，“先把钢材问题解决。钢筋都不合格，还谈什么混凝土？”
他翻开蓝笔记录页，写下三条待办：
【明日全面抽检】
【启动备用供应链】
【约谈三家供应商法人代表】
写完，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西沉，钢筋投下的影子拉得老长。
一个穿工装的年轻人抱着记录本走过来，正是早上那个材料员。他把本子递给陈砚舟：“陈经理，这是今天的抽检记录，我都重新填了。”
陈砚舟接过，翻开第一页。字迹新鲜，日期正确，每一栏都有现场测量数据和签名。
他点点头：“以后每天交一次，原件我签收。”
“明白。”
年轻人刚走，手机又响了。是林悦。
“听说你把王老板得罪死了？”她声音带着点笑意，“赵宇刚在群里发火，说你不懂人情世故。”
“我不是来学人情世故的。”陈砚舟靠在钢筋架旁，“我是来盖楼的。”
“那你小心点，赵宇虽然嘴上骂你，但他更恨王老板私吞回扣。这两人早就不对付了。”
“我知道。”陈砚舟望着远处正在调试的探伤仪，“所以我才敢动手。”
“你就不怕赵宇觉得你借刀杀人？”
“他要是聪明，就会明白——我清理的是他的麻烦，不是他的关系。”
林悦沉默两秒，笑了：“你这人，表面温吞，其实下手比谁都准。”
“我只是不想让楼塌了。”陈砚舟收起手机，“人可以犯错，但不能拿命填。”
他走回监理办公室窗前，手里还攥着那三份签收单。蓝笔的红线在纸上格外醒目。
风掠过工地，吹起一片尘灰。他眯了下眼，拿出手机，再次拨通质检院的电话。
“明天七点，我需要你们带检测仪来现场。对，全部未使用钢材，一根都不能漏。”
电话挂断的瞬间，他看见王老板站在围挡外，正跟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低声说话。那人手里拿着相机，对着工地拍了几张照片。
陈砚舟没动，只是把手机屏幕点亮，对着那人方向，轻轻按下了录像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