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把打印好的图纸塞进防水文件袋时,天刚亮。街角早餐摊的蒸笼掀开一条缝,白气窜上来,在车窗上糊了层薄雾。他没去擦,手指在玻璃上画了个箭头,指向会展中心的方向。
车子拐进地下车库,周强已经等在b2层电梯口,衬衫领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袖口还带着熨斗压过的折痕。他看见陈砚舟下车,立刻迎上来:“模型我放后备箱了,三号方案也按你说的重新装订过。”
“你昨晚几点睡的?”陈砚舟拉开后座,抽出一份文件翻了两页。
“一点多。”周强挠头,“本来想背点术语,结果越看越像外星文。”
陈砚舟合上文件,嘴角微扬:“待会儿不用说话,只管递东西。他们要是问你专业问题——”
“我就说‘这事儿得问我们陈总’。”周强抢答,咧嘴一笑,“我都练八遍了。”
展馆东厅七点开门,九点才正式对公众开放。陈砚舟带着周强从侧门进入,绕过几组正在调试灯光的展位,直奔艾米丽所在的主展区。她的展台以灰白色调为主,中央摆着一座未来城市沙盘,细铁丝搭成的空中步道像蛛网般交错。
此刻她正低头调整投影角度,钢笔夹在耳后,发丝被空调风吹得轻轻晃动。
陈砚舟没急着上前,反而拉着周强在对面展位转了一圈。那是个智能家居品牌,展台用全息投影演示厨房自动烹饪流程。观众们围在周围,不时发出惊叹声,有个小女孩拉着妈妈的手,兴奋地说:“妈妈,这个好神奇啊,以后做饭就不用自己动手啦。” 陈砚舟站在人群外侧,蓝笔在笔记本上划了几道线,标出观众停留时间最长的三个位置。
“干嘛记这个?”周强小声问。
“人在哪站得久,说明哪块设计抓眼球。”陈砚舟合上本子,“等会儿我们说话的地方,就得选在这种‘黄金停顿区’。”
他看了眼手表,八点四十二分。两名记者模样的人刚结束采访,拎着摄像机离开。艾米丽摘下耳机,端起咖啡杯时,陈砚舟才迈步走过去。
“早。”他把文件袋放在展台边缘,取出那份改良后的“垂直森林”物理模型。底座加了旋转轴,中庭绿植布局明显比上次更密集。
艾米丽抬眼,目光落在模型上:“你改了光照模拟算法?”
“不是算法,是数据源。”陈砚舟打开平板,调出一张图表,“我把江川市近三年每小时日照强度导入系统,重新计算了各楼层受光窗口期。北向第三区原先每天缺十五分钟有效光照,现在通过镜面反射板补足。”艾米丽听着,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心里暗自琢磨:这个年轻人对数据的运用和改进思路倒是有独到之处。
艾米丽放下杯子,走近一步:“你还真去跑气象局了?”
“托朋友找的内部接口。”陈砚舟翻开笔记本,红蓝笔记之间夹着一张照片——正是她去年在非洲难民营做的雨水收集系统手稿,“您当时用倾斜屋面做初级过滤,启发了我对垂直绿化排水结构的设计。”
艾米丽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三秒,忽然冷笑:“这张图没公开发过。你是怎么拿到的?”
“我不解释来源。”陈砚舟按下手机录音键,屏幕亮起,“但我可以现在就告诉所有人,你是怎么用一块废弃钢板和两根pVc管,解决三百人饮用水循环问题的。”
他声音不高,但足够让旁边几个路过的业内人士听见。有人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拍照。
艾米丽眯起眼:“你想干什么?威胁我?”
“是致敬。”陈砚舟抬头直视她,“也是邀请。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把这种极限条件下的智慧,搬到三千平米的商业中庭来。”
空气静了一瞬。
艾米丽忽然伸手,拿起模型转了半圈:“你把东侧悬挑缩短了?”
“原设计遮挡了隔壁写字楼的采光权,法务提醒可能引发诉讼。”陈砚舟指着模型一角,“新方案牺牲了两米绿化带,换来邻里关系安全。”
“聪明。”艾米丽终于笑了下,“但还不够狠。”
“所以我准备了备选。”陈砚舟回头,“周强。”
“到!”周强一个激灵,快步上前,双手捧出一册装订整齐的文件,“三号方案,请查收。”
展厅里不少人目光都转了过来。一个穿着体校训练服的男人出现在高端设计展台前递方案,本身就够扎眼。更何况那人站姿笔挺,像是随时准备报数。
艾米丽接过文件,翻开第一页就愣住:“你们做了风洞测试模拟?”
“本地大学实验室借的设备。”陈砚舟语气平静,“我们发现原结构在台风季会有涡流共振风险,所以在十六层加了三处导流缺口。”
“谁提的这个建议?”
“周强。”陈砚舟侧身示意,“他打篮球时注意到体育馆屋顶的弧度能分散气流,觉得可以参考。”
周强耳朵有点红,但还是挺直腰板:“我说……不能让树被风吹倒。”
艾米丽翻完十几页技术补充,抬眼看了看陈砚舟,又看看周强,最后把文件轻轻放在桌上:“你知道为什么国际事务所不愿意跟本土开发商深度合作吗?”
“因为多数人只想抄个外形,拿去卖溢价。”陈砚舟接话。
“而你不一样?”她挑眉。
“我不是来买设计的。”陈砚舟收回模型,“我是来请您一起改规则的。您讨厌浪费空间,我讨厌浪费人才。刚才递文件的人,半年前还在修车厂拧扳手——现在他能看懂结构应力图。”
艾米丽沉默片刻,拿起钢笔,在文件首页写下一行字,然后撕下来递给陈砚舟:“下周三,上午十点,我的工作室。带上你的预算表和所有真实数据。别玩虚的。”
陈砚舟接过纸条,看到上面写着:“允许携带一名非技术人员参会。”
他看向周强,周强听到艾米丽的话,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激动得跳起来,一把抱住陈砚舟:“太棒啦!我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辜负这个机会!”陈砚舟笑着推开他:“行啦行啦,先冷静冷静,回去好好准备。”
转身要走时,艾米丽突然开口:“等等。”
他停下。
“你那个朋友。”她指了指周强,“下次来,穿西装。”
周强挠头,憨憨地笑着说:“那我得赶紧去买身西装,到时候可别给咱丢脸。不过打领带这玩意儿,我还没试过呢。”陈砚舟拍了拍他肩膀:“先别急,到时候我教你。先学会在十分钟内说完一个技术要点再说。”
走出展厅五十米,周强才敢喘大气:“她……她是不是有点喜欢你啊?”
“她只喜欢能解决问题的人。”陈砚舟摸了摸外套内袋,确认纸条还在,“而且她刚刚已经在考虑怎么改造你了。”
“啥意思?”
“让你穿西装,不是为了好看。”陈砚舟脚步不停,“是想看看一个拧惯扳手的手,能不能适应会议室里的笔和文件夹。”
两人穿过安检通道,阳光斜照进大厅,映在地砖上形成一道长方形光斑。陈砚舟脚步一顿,从包里抽出蓝笔,在刚才那本笔记本空白页写下一串名字:安保公司筹备小组初选名单。
周强凑过来瞄了一眼:“我排第一?”
“因为你今天没把文件拿反。”陈砚舟合上本子,“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明天九点来我办公室。咱们得赶在艾米丽改变主意前,把团队架子搭起来。”
“明白!”周强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转身往出口跑,衬衫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陈砚舟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外。他掏出手机,点开录音文件,听了一遍刚才的对话,然后删掉。
系统界面无声浮现:
【支线任务“结识国际设计师”进度+40%】
他没理会,只是把手机放回口袋,抬脚走向停车场。
车刚启动,副驾驶座上的防水袋被座椅挤压,一角翘起,露出里面几张未装订的图纸。其中一张边缘有焦痕,是昨夜打印机卡纸起火时留下的。陈砚舟伸手把它压平,指尖擦过“垂直森林”四个字。
导航设定完毕,车辆缓缓驶出地下车库。阳光刺进来的一瞬,他眯了下眼。
后视镜里,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匆匆走过展厅入口,手里抱着一台摄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