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阳把手机递回来的时候,手还在抖。
陈砚舟接过,没看屏幕,直接翻转扣在桌上。
他走出办公室,走廊灯光打在肩上,脚步没停。研发区的门虚掩着,里面没人说话,只有键盘敲击声断断续续,像雨天屋檐漏水。
他推门进去。
几个人坐在电脑前,眼睛盯着屏幕,脸上的光忽明忽暗。主控台那块大屏上,红色曲线横着走,一动不动。70.3%,这是最新的语音识别率。
赵阳跟进来,站在白板旁边。上面原本画满了技术路线图,现在被涂掉了一半,剩下几行字歪歪扭扭:“换模型?”“算力不够?”“样本太少?”
“又试了三组老人录音。”戴眼镜的技术员小声说,“南方口音的,还是听不准。系统要么没反应,要么答非所问。”
陈砚舟走到一台测试机前,调出日志。
“最近五次训练,用的是同一套参数模板?”
“是……”
“谁定的?”
“我。”另一个年轻点的程序员抬头,“之前做智能家居通用指令还能用,但现在加了方言和噪音环境,老模型撑不住。”
陈砚舟点头,翻开笔记本,蓝笔写下三条:
模型架构老旧,特征提取能力不足;
训练数据分布不均,南方语料严重缺失;
团队没人做过端到端深度学习优化。
他合上本子,走到投影仪边,指着甘特图上的一条红线:“用户验证节点,还有二十三天。”
没人接话。
有人低头搓手指,有人盯着自己鞋尖。
赵阳靠在墙边,声音低下来:“我们是不是……搞错了方向?”
“不是方向错。”陈砚舟说,“是工具不够用。”
“可我们已经加班两个月了!”赵阳猛地抬头,“每天睡四小时,改代码、调参数、跑测试,结果卡在这儿动不了!你说工具不够,那要什么工具?我们买不起服务器,也请不起AI专家!”
陈砚舟没反驳。
他绕到主控电脑后,打开文件夹,拉出一份原始数据表:“上周社区收集的错误样本,有多少条?”
“一千二百多条。”
“分类标注了吗?”
“还没……本来打算等识别率上来再整理。”
“那就从现在开始。”陈砚舟把表格拖进共享文档,“每一条失败记录,记下年龄、口音类型、背景噪音、指令内容。不要跳过任何一条。”
“这有什么用?”赵阳皱眉,“我们现在需要的是突破,不是记流水账!”
“你现在没有突破的能力。”陈砚舟看着他,眼神沉静如深潭,“但你可以积累突破口。”
空气一下子静了。
赵阳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角落里,一个女程序员小声问:“那……接下来怎么办?”
陈砚舟看向她:“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每次调整参数,准确率都是上下浮动,但从没真正提升?”
“因为……模型本身有局限?”
“对。”陈砚舟点头,“你们在拿一把钝刀削铁,越磨越短,刀刃却没变锋利。问题不在操作,而在刀。”
“那换刀呢?”赵阳问,“能换吗?”
“能。”
“怎么换?”
“找会造刀的人。”
会议室里所有人同时抬头。
陈砚舟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手微微停顿了一下,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定和思索。他缓缓在“暂停测试”四个字后面写了一行新指令:持续收集错误数据,每日汇总,不得中断。
写完后,他并没有立刻放下笔,而是站在白板前,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然后他转身,看着团队众人,语气中带着一丝严肃和期待:“你们的任务没变,这不仅仅是简单的记录,更是对我们团队能力的一次考验。每一次的失败,都像是一把重锤,敲打着我们的信心,但也正是这些失败,能让我们找到提升模型准确率的关键线索。你们想想,我们之前一直在标准普通话的语音模型上打转,就像在一个平坦的道路上开车,遇到的问题都是类似的。但现在,我们进入了老年人、方言、模糊发音、环境干扰这些边缘场景,就像进入了一条崎岖的山路,每走一步都可能遇到新的问题。但这些新问题,恰恰是我们突破的关键。只有把这些数据吃透,我们才能找到突破的方向。就像在一堆杂乱的石头中,找到那块能打开宝藏的钥匙。”
说着,他走到主控电脑前,调出一些错误样本的详细数据,“看,这些错误样本,虽然现在看起来是我们的问题,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它们就是我们最有价值的财富。每一个错误,都代表着一个我们可以改进的地方。我们把它整理成一套‘高难度语音测试集’,再联合发表一篇应用报告,这不仅对我们项目有帮助,对整个行业来说,也是一种贡献。”
团队众人听了,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气氛也变得活跃起来。
然后他转向赵阳:“你跟我来。”
两人走出研发区,玻璃门关上。
走廊尽头是间空会议室。陈砚舟进去,拉开椅子坐下,打开手机。
赵阳站在门口,语气有点急:“你真认识AI方面的人?靠谱吗?别又是那种挂名顾问,收钱不出力的。”
“我不认识。”
“啊?”
“但我能联系上。”
陈砚舟点开通讯录,划到“人脉资源”分类。系统界面无声弹出一行提示:
【建议联系:江川市人工智能产业联盟理事单位】
他没点进去。
而是先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赵阳盯着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陈砚舟说,“一个连RK2108芯片都要抢库存的团队,突然去找AI大牛帮忙,人家凭什么理你?”
“那你还提?”
“所以不能直接找。”
“什么意思?”
“得让人家觉得,帮我们,对他们也有好处。”
赵阳愣住。
“你不是要资源吗?”陈砚舟抬眼,“那就别伸手要,要拿东西换。”
“可我们有什么?”
“有数据。”
“错误数据也算?”
“正是错误数据才值钱。”陈砚舟手指轻敲桌面,“市面上的语音模型,大多训练的是标准普通话。老年人、方言、模糊发音、环境干扰——这些边缘场景,大公司懒得碰,小团队搞不定。我们撞了一身伤,反而攒出了一堆真实案例。”
赵阳慢慢坐下来:“你是说……把这些失败样本,当筹码?”
“不是给,是合作。”
“怎么合作?”
“我们缺算法能力,他们缺实战场景。如果能把这些数据整理成一套‘高难度语音测试集’,再联合发表一篇应用报告,你觉得有没有吸引力?”
“可我们不会写论文啊。”
“不用你会。”陈砚舟说,“只要数据够硬,自然有人愿意牵头署名。关键是我们掌握源头。”
赵阳呼吸重了几分:“你是说,用数据换技术支持?”
“对。”
“万一人家拿了数据不办事呢?”
“那就签协议,限定用途,定期审计。”
“可……我们连法务都没有。”
“我可以找。”
赵阳盯着他看了几秒:“你到底还藏着多少底牌?”
陈砚舟没回答。
他重新拿起手机,这次点了进去。
列表跳出来几个名字,后面标注着职务和领域。
他滑到其中一个,停住。
赵阳凑过去看:“这个人……真的行?”
“不知道。”
“那你联系他?”
“先查资料。”
“查多久?”
“等到找到他最近三个月发过的技术文章,参加过的行业会议,或者公开提过的研究兴趣。”
“这么多事?”
“不然你以为人脉是按个键就能用的?”
赵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要是……人家根本不回消息呢?”
陈砚舟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上。
“那就换下一个。”
“要是全都石沉大海?”
“那就再换方式。”
“比如?”
“比如。”陈砚舟站起身,“让整个圈子都知道,有一批人正在解决一个谁都避着走的难题——而且已经有了一半答案。”
赵阳看着他,眼神一点点亮起来。
“你是想……造势?”
“不是造势。”陈砚舟说,“是亮题。”
“亮题?”
“把问题摆出来。”他说,“有时候最有力的求助,不是说‘我需要帮助’,而是告诉所有人——‘这里有块硬骨头,谁啃下来,谁就是专家’。”
赵阳笑了下,摇头:“你这脑子……真是跟我们不一样。”
陈砚舟没接这话。
他拉开背包,取出笔记本,红笔翻到最新一页,在“人脉拓展”下面画了个箭头,写上:
目标:引入外部算法支持,方式:数据合作+成果共享。
然后他抬头:“你现在回去,组织人手,把所有失败样本按五类归档。明天中午前,我要看到第一版分类清单。”
“好。”
“另外,挑十个最具代表性的错误案例,做成简报。音频、文字、环境描述齐全。”
“做什么用?”
“发出去。”
“发给谁?”
“现在还不知道。”
赵阳没再问。
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陈砚舟。”
“嗯。”
“如果……最后还是没人搭理我们呢?”
陈砚舟看着他,语气很平:“那就说明,这块骨头还不够硬。”
赵阳嘴角抽了一下,走了。
门关上。
陈砚舟坐回椅子,打开系统界面。
任务进度条显示:
【推动科技项目商业化进程】79%
他退出页面,重新打开通讯录。
手指悬在那个名字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真正的麻烦从来不是找不到人。
而是当你终于找到人时,对方问你——
“你能给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