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旁边的一处山谷。
张献忠带着数百名最精锐的亲兵,在崎岖的山路上亡命飞奔。
身后的喊杀声、爆炸声、惨叫声,正随着距离拉远而模糊,最终被呼啸的山风彻底吞没。
他勒住马,回头望了一眼那片依旧火光冲天的山谷。
脸上的肥肉堆积起来,挤出一个满是庆幸与鄙夷的笑容。
李自成。
那个蠢货。
该抢的时候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白白浪费了老子创造的先机。
现在官军主力已至,就让他去跟那些官军硬碰硬吧!
正好给老子好好地断后!
“大当家,咱们甩掉官军了!”
一名亲兵头目凑上前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张献忠得意地哼了一声。
“那是自然!孙传庭和张之极,以为设个口袋就能装下老子?痴心妄想!”
他心中愈发得意。
等官军把李自成那帮硬骨头啃光,自己早就跑得没影。
秦川这么大,随便找个深山老林一钻,谁能找到他?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实在不行,就去别的地方落草为寇过山大王的日子。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宏伟蓝图之中时。
咻——!
前方不远处的山头上,一道刺耳的尖啸猛地划破夜空!
一发信号弹拖着猩红的尾焰直冲云霄,轰然炸开,将整片山林照得一片血红!
张献忠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身边的数百亲兵齐齐变色,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器,阵型陡然收紧!
“怎么回事?!”
张献忠惊怒交加地咆哮。
是官军的追兵?
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
另一侧的山脊上,突然传来一阵悠长而诡异的嚎叫。
“嗷呜——嗷——呜呜——”
三长两短。
那根本不是狼嚎!
是人!
是人用号角模仿的狼嚎!是军中斥候之间传递信息的暗号!
张献忠的脸色彻底变了。
从得意,到惊疑,再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的惊恐!
他不是逃出来了。
他根本就没有甩掉追兵!
他像一只被猎犬盯上的兔子,自以为逃出了猎人的视线,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始终都在猎犬的监视之下!
他不是在逃亡。
他是在被驱赶!
“废物!”
巨大的羞辱感与恐惧感化为暴怒,他猛地一鞭子抽在身边的亲兵头目脸上。
“一群废物!连几只苍蝇都找不到吗?!”
“给老子搜!把他们找出来!剁成肉酱!”
那名亲兵头目捂着脸上火辣辣的血痕,又惊又怒,却不敢有丝毫违逆,立刻带着数十骑向着信号弹和狼嚎声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大当家!这边也……”
话音未落。
咻——!
又一发信号弹,从他们逃跑路线的左前方,再次升空!
紧接着,右后方的山林里,再次响起了那三长两短的狼嚎!
四面八方!
到处都是官军的眼睛!
那些派出去搜索的亲兵,冲进山林,如同泥牛入海,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
而那些该死的信号弹和狼嚎声,却像催命的符咒,一次又一次,在他们前进的方向上响起。
从不靠近。
从不交战。
只是用这种阴魂不散的方式,告诉张献忠,你们,还在网里。
恐慌,如同瘟疫,开始在队伍中迅速蔓延。
张献忠被迫不断改变方向,可无论他往哪里跑,前方总会有那该死的信号弹升起,逼迫他转向另一条路。
他感觉自己是一头被戏耍的蠢猪,被几条看不见的鞭子抽打着,驱赶着,一步步走向一个未知的屠宰场。
这连绵不绝的延绥群山,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座为他量身打造的,巨大而冰冷的牢笼。
“走这边!快!”
在一片混乱和绝望中,一名负责探路的头目指着一条看似隐蔽的狭窄山路,大声嘶吼。
张献忠已经没有了任何判断力,他只想尽快摆脱那如影随形的狼嚎和信号弹,想也不想,便带着仅剩的百余骑,一头扎了进去。
山路越来越窄,两侧是陡峭到无法攀爬的悬崖峭壁。
马蹄踩在碎石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不知跑了多久,当前方的探路兵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前方的路,被堵死了。
一场巨大的塌方,用数万斤的巨石和泥土,将这条山谷的出口彻底封死。
这是一条绝路。
张献忠呆呆地看着那堵不可逾越的石墙,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
就在这时。
呜——
他们来时的谷口方向,传来了官军特有的,低沉而肃杀的号角声。
完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死灰般的绝望。
绝望之中,张献忠那早已被恐惧和愤怒烧得混乱不堪的理智,彻底崩溃了。
他血红的眼睛猛地转向身边那个带路的亲兵头目,那眼神,是要吃人的野兽。
“是你!”
他的嗓音变得尖锐,扭曲得不似人声。
“是你带错路!你把我们带进了死路!”
“你是官军的奸细!”
那名头目脸色惨白,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想辩解,想说自己只是慌不择路。
“大当家……我不是……”
张献忠根本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
他此时急需一个宣泄口。
噗嗤!
他猛地抽出腰刀,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捅进了那名亲兵头目的心口!
鲜血喷涌而出。
那名头目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又缓缓抬起头,看着张献忠那张癫狂而狰狞的脸,嘴里涌出大股的血沫,缓缓倒下。
周围剩下的百余名亲兵,看着他这副疯魔的模样,吓得齐刷刷地后退了一步。
他们的眼中,再无忠诚,只剩下极致的恐惧。
就在这时。
哗啦!哗啦!
山谷两侧的崖壁之上,火把骤然亮起!
一排排身着手持弓箭的弓弩手出现在悬崖边缘。
他们手中的弓弩已经对准了谷底这群瓮中之鳖。
谷口处,马蹄声不疾不徐地传来。
孙传庭手下副将甘州卫指挥使乔元柱一马当先,缓缓出现。
他身后,是甲胄鲜明,军容鼎盛的官军步卒。
他们堵死了唯一的出口,是一道钢铁铸就的绝望。
乔元柱的目光,越过那些惊慌失措的叛军,落在了谷底那个如同困兽,正在发狂的张献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