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啪”的一声,把朱砂笔摔在桌上,笔杆弹起,溅开一小片刺目的红,恰好落在“安海镇”三个字上。
“他妈的,这根本不对劲!”
他对着身旁侍立的亲兵低吼,胸膛剧烈起伏。
“大海不是富户人家的后花园,哪有不起半点风浪的道理?”
“军门,会不会是…郑参将他当真把海面上的匪患都肃清了?”亲兵问道。
“肃清?”俞咨皋发出一声冷笑,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港口漆黑的轮廓。“他是把所有人都变成了他的人!让所有船都挂他的旗,交他的税!这片海,姓郑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法排遣的郁气。
谁懂啊,手握屠龙之刃,却连只鸡都找不到杀!
“他这是在告诉京城那位陛下,他俞咨皋的水师,他那艘耗费百万的福建舰,都都是徒费巨资。这片海,他郑芝龙搞得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当值的亲兵神色紧张地快步入内,单膝跪地。
“军门!府外有两人求见,说是从京城来的,有要事,必须单独见您!”
“京城来的?”俞咨皋心头一动,这个时候,谁会从京城来?
“让他们到正厅候着。”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甲,大步流星地走向正厅。
厅内,两名身着寻常青布常服的男子,正静静地站在堂中。他们身材中等,样貌普通,混在人群里绝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可他们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子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俞咨皋一踏入,那两人的视线便齐刷刷地锁定在他身上。
为首那人从怀中,缓缓取出一块乌木令牌,双手托起。
令牌上,三个铁画银钩的篆字,锦衣卫。
那锦衣卫见他认出令牌,便收了回去。
他从怀中又取出一个蜡丸,依旧是双手奉上。
“俞将军,陛下密信。”
“俞将军一人知。”
俞咨皋伸出手,那小小的蜡丸落在他掌心,带着一丝凉意。他捏了捏,入手坚硬。
他没有多问,将其揣入怀中。
两名锦衣卫见东西送到,转身便走,悄无声息。
俞咨皋回到自己的公房,关紧了房门。
他将蜡丸放在烛火上略一烘烤,待外壳微软,便用指甲小心地剥开。
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
纸条缓缓展开,上面的字迹透着一股刚劲凌厉之气,扑面而来。
是天子的御笔亲书。
“红毛番欲于六月初犯厦门湾。”
红毛番!(荷兰人)
他们要进犯厦门湾!
猛地一个激灵。
这不是一道商榷的军情,这是一道命令!
更是一个机会!
一个陛下亲自喂到他嘴边的天大功劳!
若是红毛番真的来了,他将其击退,便是巡防有功,扬大明国威!他这支水师一战成名!
若是红毛番没来…那便是他领军日常巡弋海疆,亦是分内之职,无人能指摘半句。
俞咨皋定了定心神,将那张纸条凑到烛火之上。
火苗舔舐着纸张,看着那行字迹在火焰中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缕飞灰。
脸上,再无半分烦闷与郁结。拿起海图一步步研究部署。
次日,天刚蒙蒙亮。
“咚!咚!咚!咚咚咚!”
福州水师大营之内,代表着最高将令的聚将鼓,被擂得急促如雨,打破了天光微熹的宁静。
所有总旗以上的军官,无论是在睡梦中,还是在巡营,都用最快的速度冲向帅帐。
俞咨皋一身戎装,按剑立于案前。
“传我将令!”
声音洪亮,坚定。
“所有舰船,补充淡水、弹药、粮草,至最高规格!”
“三日后,扬帆出征!”
帅帐之内,鸦雀无声。
军官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困惑与愕然。
出征?去打谁?
俞咨皋的视线缓缓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此为巡弋海疆之常例,尔等只需奉命行事,不得多问!”
“是!谨遵将令!”
无论心中有多少疑问,严苛的军纪让他们齐声应诺。
接下来的三日,福州港陷入了一种高度紧张的运转之中。
昔日清闲的码头,此刻人声鼎沸,车马不息。
一箱箱沉重的开花炮弹,一桶桶用油布封口的火药,被小心翼翼地运上战船。
士兵们不再进行那些枯燥的对练,他们被组织起来,反复擦拭着手中的燧发枪,检查着佩刀和长枪。
每个人的脸上,都混合着困惑与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这该死的鸟气,他们受够了!
第三日清晨,海雾弥漫。
“福建舰”满员一千二百人,率先驶出港口,它那庞大的黑色船身,在晨光中宛如一座移动的山峦。
紧随其后,三十艘新式广船、福船,以及六十艘经过改造,加装了新式火炮的旧式战船,共计九十余艘战舰,依次出港。
黑压压的船帆,遮蔽了初升的日光,连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阴影,投射在海面上。
俞咨皋乘坐一艘小小的交通艇,在庞大的舰队中穿行。
他检阅着这支倾注了他全部心血与希望的舰队。
每一艘船上,士兵们都已各就各位,藏青色的军服肃然而立,鸦雀无声。
最终,他登上了福建舰高耸的船楼。
面对着下方甲板上,以及周围战船上,那成千上万道投来的视线,他胸中豪情万丈。
他不能说出真正的目标,但他要点燃所有人的血性。
“弟兄们!”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传遍了整个舰队。
“两年了!我们在这福州港,练了两年!”
“京城的言官说我们是耗空国库的废物!海上的商船笑我们是中看不中用的摆设!”
“今天!”
俞咨皋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在晨光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弧光。
“咱们就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狠狠抽他们的脸!告诉他们,陛下亲手锻造的这把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他娘的摆设!”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长剑向前猛地一指,剑尖所向,正是南方!
“全军,开拔!”
根据将令,三十艘于福州港和泉州港之间来回巡逻。
其余六十余艘跟着福建舰直直驶往厦门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