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咨皋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这些年的憋屈、痛苦,对胜利的渴望。让他并不满足于此。
举起手,对着传令官,下达了那道早已准备好的命令。
“传令!火龙出渊!”
他看着远处那片已经乱成一锅粥的战场,声音里带着一种极致的残忍。
“让红毛番,见识一下我大明水师…真正的待客之道!”
火龙出渊!
命令一下,俞咨皋舰队的后阵,那十几艘一直按兵不动的旧式战船,动了。
它们没有升起作战令旗,甲板上也看不到密集的炮手。
它们只是默默地调整船头,升起满帆,借着风势,朝着远方那片最激烈的战场,直直地冲了过去。
这些船形制老旧,显得有些笨拙和寒酸。
船上,只有寥寥几名水手在操控船帆与方向舵。
他们的脸上,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朝圣般的狂热与决绝。
火龙船的水手,烧毁敌船赏银二百,官升三级。
这是一条九死一生的不归路。
但他们不全为了钱和官。他们每个人,都与俞咨皋一样,是当年中左所之战的幸存者。
是亲眼看着同袍被屠戮,看着战船被焚毁的罪卒。
他们被俞将军从各地召集至此,只为一雪前耻!
一名掌舵的老兵,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他婆娘烙的饼。他狠狠咬了一大口,又解下腰间水囊,猛灌一口烈酒。
“弟兄们!走好!”
他将剩下的饼和酒,尽数洒向大海。心里对自己说:“婆娘,要么等老子回去,你当官夫人。要么…老子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今天,咱们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报仇!!”
船上所有死士,齐声怒吼,声震海天!
他们的船舱里,装满的不是弹药粮草。
而是成堆的干燥稻草、硫磺、硝石,和一桶桶猛火油!
巴达维亚号上,普特曼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些冲过来的小船。
“那是什么?”他下意识问道。
一名经验丰富的荷兰老船长,盯着那些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是火船!将军!是东方人最喜欢用的火船!”
“快!命令所有战舰,优先攻击那些小船!快!拦住它们!”
普特曼斯也反应了过来,声嘶力竭地发出命令。
荷兰舰队的炮手们,立刻调转炮口,将炮弹倾泻向那些不顾一切冲来的“火龙船”。
“轰!”
一艘火龙船被炮弹直接命中,提前化作一个巨大的火球。
“轰隆!”
另一艘火龙船的船帆被打断,在海面上无助地打着转。
可是,更多的火龙船,顶着密集的炮火,像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继续向前!向前!
甲板上,被炮弹掀起的木屑横飞,不断有水手被击中,栽进大海。
但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那掌舵的手,就绝不会松开!
“轰——!!”
一艘荷兰夹板船的侧舷,被一艘火龙船狠狠地撞了上去!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艘船都剧烈一震。
火龙船上的死士在撞上的前一刻,点燃引信,带着解脱的笑容,纵身跃入大海。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爆炸发生了!
火龙船整个船体猛地炸开!
被猛火油浸透的烈焰,像火山喷发般,瞬间将那艘巨大的荷兰战舰半边船身彻底吞噬!
那火焰,是黑红色的!带着浓烈的恶臭!根本无法用水扑灭!
将坚固的橡木烧得“噼啪”作响,黑烟冲天!
“啊——!救命!”
“火!是魔鬼的火焰!”
荷兰战舰上的士兵,瞬间坠入了地狱。
火焰顺着风势,迅速蔓延到缆绳和船帆,整艘船变成了一支巨大的火炬。无数身上着火的荷兰士兵,惨叫着从甲板上跳进海里,但那油火在水面依旧燃烧!
这仅仅是个开始!
“轰隆——!”
第二艘夹板船,也步上了后尘。
同样是决绝的撞击,同样是冲天的爆炸,同样是无法扑灭的黑红色火焰。
两艘代表着荷兰海上霸权的强大战列舰,在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就变成了两座漂浮在地狱火湖上的炼狱。
船上的荷兰士兵彻底崩溃了,他们放弃救火,争先恐后地跳海逃生。
整个战场,因为这两艘火龙船的“殉爆”,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惨烈而壮观的一幕,震慑住了。
福建舰的甲板上,所有明军将士,看着那两团冲天的烈焰,看着那些在火海中哀嚎挣扎的红毛番,他们没有欢呼。
他们只是默默地脱下头盔,朝着那片火海,深深地鞠了一躬。
俞咨皋同样站得笔直,对着那个方向,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普特曼斯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引以为傲的战舰,变成了燃烧的棺材。他训练有素的士兵,变成了在海里挣扎的落水狗。
那黑色的火焰,彻底烧毁了他所有的骄傲与野心。
“将军……”
一名军官踉跄着跑到他身边,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们败了……我们撤退吧!向东南方向撤!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普特曼斯猛地一个激灵。
撤退!
对!撤退!
他还有机会!只要能逃出去,逃回东番!
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着旗手疯狂地嘶吼。
“传令!全军!转向东南!撤退!全速撤退!!”
厦门湾东北方向,两个时辰后海面。
刘香趴在旗舰“黑骷髅号”的船舷上,狼狈无比,脸庞被炮火熏的乌黑。
身后厦门湾传来的隆隆炮声,此刻听在他耳中,简直比亲娘的呼唤还动听。
他们没有追来!
那些该死的官军,居然没追来!
他逃出来了!
“老大…老大!”
一个浑身湿透的头目连滚带爬地过来,声音里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哭腔。
“我们逃出来了!官军那帮疯子没追我们!”
“还剩多少船?多少弟兄?”刘香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嗓子嘶哑地问。
那头目环顾四周,看着这支稀稀拉拉、几乎人人带伤的船队,刚升起的喜悦瞬间冻结。
“老大……从咱们这个口子冲出来的,就……就二十来艘……”
“东南方向,应该……也有些弟兄逃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