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暖光把玻璃门上的雾气烘出一片模糊的印子，我捏着那包草莓糖站在冰柜前，指尖还残留着会员卡的余温。手机在风衣口袋里震动了三下，是老周的回复，只有短短一行：“明早九点，事务所顶楼。”
没有质问，没有指责，可这平淡的语气比任何训斥都让我心慌。事务所顶楼是处理“重大违规”的地方，三年前我见过一次，一个前辈因为私自收回射出去的金箭，被剥夺了弓和箭囊，最后从顶楼走下来时，眼里的光全灭了——就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我拉开冰柜，拿了一瓶冰镇可乐，金属罐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稍微压下了心底的焦躁。收银台的阿姨打着哈欠扫条码，随口问：“小伙子，这么晚还不睡？”
“加班。”我含糊地应着，把可乐和糖放在柜台上。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辛苦。”阿姨叹了口气，找给我几枚硬币，“别太累了，身体要紧。”
我接过硬币，指尖触到那枚五角钱的边缘，突然想起林晚递糖给我时的样子。她的手指很软，指甲盖是淡粉色的，递过来的草莓糖包装纸上还沾着一点书店里的油墨香。我走出便利店，拉开可乐罐，气泡涌上来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我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压住那股从心底冒出来的甜。
回到出租屋时，已经是凌晨一点。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和一个掉漆的衣柜，书桌上堆着几盒速食面，墙面上贴着几张泛黄的便签，上面记着每次任务的时间和地点——这是我三年来唯一的“工作记录”。
我把那包草莓糖放在书桌上，和会员卡摆在一起，然后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纸箱，里面装着我刚入职时的制服和那把镀金的弓。制服的肩章上还绣着“优秀执行员”的字样，弓身的镀金已经有些磨损，却依旧闪着微弱的光。我拿起弓，手指拂过冰冷的弓臂，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丘比特的弓不是武器，是钥匙，用来打开人心底最软的那扇门。”
那时候我信，可现在我才明白，有些门，关着或许比打开更好。
我把弓放回纸箱，刚想合上盖子，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本地。我犹豫了一下，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阿箭，是我。”
是林晚。
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林晚？这么晚了，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点犹豫，“我刚才回家的时候，发现门口放着一个包裹，上面没有寄件人信息，我有点害怕，想问问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起了事务所的人。难道是组长派来的？还是上面已经开始调查我了？我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的一角，看着楼下空荡荡的街道，压低声音问：“包裹是什么样子的？你打开了吗？”
“还没有，是个很小的盒子，用棕色的纸包着。”林晚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紧张，“我不敢打开，总觉得有点奇怪。”
“你别打开，也别碰它。”我快速说道，“我现在过去，你待在屋里，把门锁好，等我到了再说。”
“啊？不用麻烦你吧，可能只是别人寄错了……”
“听话，等我到。”我打断她的话，抓起风衣和弓就往外跑。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我的脚步亮起，我跑下楼时，差点撞到住在隔壁的老奶奶。她扶着墙，疑惑地看着我：“小伙子，这么晚了还出去？”
“奶奶，我朋友有点急事，我去看看。”我匆匆说完，就冲出了单元楼。
夜里的风更冷了，我把风衣的领子竖得更高，脚步飞快地往林晚住的小区跑。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那个包裹可能是事务所的警告，一会儿又担心林晚会出事。我甚至后悔刚才没有接组长的电话，如果我按时完成任务，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麻烦？
可我又想起林晚在书店里的笑容，想起她递糖给我时温暖的手，想起她看着照片时落寞的眼神。如果我真的射了那支箭，她会不会也像咖啡店里的那个女生一样，被困在一段不情愿的感情里？
我不敢想。
跑到林晚住的小区门口时，我喘着粗气，扶着栏杆缓了一会儿。小区里很安静，只有几盏路灯亮着，我凭着刚才送她回来的记忆，找到了她住的那栋楼。楼道口的路灯下，果然放着一个棕色的纸盒子，不大，大概只有巴掌那么大，上面没有任何标签。
我慢慢走过去，蹲下身，仔细观察那个盒子。没有胶带，只是用绳子简单地捆着，看起来不像是快递，更像是有人亲手包的。我犹豫了一下，伸手碰了碰盒子，是凉的，应该放了没多久。
“阿箭？”
我猛地回头，看见林晚站在二楼的窗口，探着头往下看，脸上带着担心。
“是我，你别下来。”我朝她挥了挥手，“我先看看这个盒子。”
我解开绳子，打开纸盒子，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颗草莓糖，和林晚给我的那颗一模一样，还有一张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别违反规则，丘比特。”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不是警告，是提醒。是谁？是老周吗？还是其他分区的执行员？
我把糖和纸条放进兜里，拿起空盒子，抬头对林晚说：“没事了，是别人寄错的，我帮你扔了。”
林晚显然不太相信，皱着眉问：“真的吗？里面是什么？”
“就是一些小零食，可能是商家寄错地址了。”我撒谎道，“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她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那你也早点回去，路上小心。”
“嗯。”我朝她笑了笑，转身走出小区。
走到街角时，我停下脚步，拿出那张纸条。字迹很潦草，像是匆忙写的，可我总觉得有点熟悉。我想起老周每次写检讨时的字迹，也是这样歪歪扭扭的。难道是他？他为什么要提醒我？
我捏着纸条，心里乱糟糟的。回到出租屋，我把纸条放在书桌上，和草莓糖、会员卡摆在一起。然后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没睡。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我准时出现在事务所楼下。事务所藏在一家老旧的钟表店后面，门口挂着“维修钟表”的牌子，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到。我推开玻璃门，里面的店员抬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三楼，组长在等你。”
我走上三楼，楼道里很安静，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回荡。顶楼的门是关着的，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顶楼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老周坐在桌子后面，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眼神疲惫地看着我。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坐下，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周喝了一口水，放下保温杯，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这是昨天的任务报告，你没完成。”
我低头看着文件，上面写着“任务失败，原因：执行员未按规定使用金箭，且与目标产生过多接触”。
“我……”
“你不用解释。”老周打断我的话，“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三年前你刚入职的时候，我就说过，你心太软，不适合做这行。”
我抬起头，看着他：“组长，我知道我违规了，我愿意接受处分。”
老周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草莓糖，放在我面前：“这个，是你昨天在林晚门口放的吧？”
我愣住了，看着那颗糖，又想起那张纸条：“是你？”
“除了我，还有谁会帮你？”老周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无奈，“上面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昨天晚上派了人去查，是我拦下来的。我跟他们说，是我让你暂时不执行任务的，因为目标情况特殊，需要进一步观察。”
我看着老周，心里充满了感激：“组长，谢谢你。”
“别谢我，我不是在帮你，是在帮我自己。”老周的眼神暗了下来，“二十年前，我也遇到过一个像林晚一样的女生。她很喜欢画画，梦想是成为一名画家，可她家里穷，只能在一家小工厂上班。那时候我刚成为丘比特，按照规定，射了金箭。她后来嫁给了一个有钱人，不用再上班，可她再也没有画过画。上次同学聚会，我见到她，她跟我说，她现在过得很好，可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老周的声音有些哽咽：“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我们所谓的‘职责’，其实是在毁掉别人的人生。可我没办法，这是规定，我们必须遵守。”
我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帮我。他不是在维护规则，是在弥补自己当年的遗憾。
“组长，那现在怎么办？上面会不会……”
“放心，我已经跟上面申请了，给你一周的时间，重新观察林晚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执行任务。”老周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阿箭，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这一周，你可以去了解她，看看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但你要记住，我们是丘比特，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我拿起那颗草莓糖，剥开包装纸，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散开，和林晚给我的那颗一样甜。
“我知道了，组长。谢谢你。”
“好了，你下去吧。”老周挥了挥手，“记住，别再违规了，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我走出顶楼，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我拿着那份文件，走到楼下，店员又看了我一眼，笑着说：“没事了？”
我点了点头，走出钟表店。阳光照在我身上，暖洋洋的，我摸出兜里的会员卡，看着上面的“星光书店”，突然想去看看林晚。
我走到星光书店时，已经是上午十点。书店里很热闹，有很多小朋友在看书，林晚蹲在书架前，正在给一个小女孩讲故事。她穿着白色的毛衣，扎着马尾，嘴角带着温柔的笑，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身上，像一幅画。
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小女孩听完故事，笑着对她说：“林晚姐姐，你讲得真好。”
“谢谢你呀，以后常来听故事好不好？”林晚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点了点头，蹦蹦跳跳地跑走了。林晚站起身，转身时，正好看见站在门口的我。她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朝我挥手：“阿箭？你怎么来了？”
我走进书店，走到她面前，挠了挠头：“我……路过，顺便来看看。”
“是吗？”她笑着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点好奇，“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我今天休息。”我撒谎道，“你这里很忙吗？”
“还好，周末小朋友比较多。”她指了指书架上的童话书，“这些都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的书，现在看到小朋友喜欢，我也很开心。”
我看着那些童话书，突然想起她昨天晚上看的那张照片。我犹豫了一下，问：“林晚，你……以前是不是有过喜欢的人？”
她的笑容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嗯，高中的时候，他是我们班的班长，很喜欢画画。我们那时候约定，等考上大学，就一起去北京，他画画，我开一家书店。”
“那后来呢？”
“后来他考上了北京的美术学院，我却落榜了。”她低下头，声音有些低落，“我家里条件不好，不能再复读了，只能来这里打工。他在北京待了一年，然后就出国了，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我看着她落寞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来她不是“不敢再谈恋爱”，是还没放下过去。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
“没事。”她抬起头，对我笑了笑，“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早就释怀了。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有一家自己的小书店，能给小朋友讲故事，我很满足。”
我看着她的笑容，突然明白了老周的话。有些时候，比起“拥有爱情”，“守住自己”才是更重要的事。
“对了，阿箭，你喜欢看书吗？”她突然问我。
“还好，看得不多。”
“那我给你推荐一本书吧。”她拉着我的手，走到书架前，从上面拿下一本《小王子》，“这本书我很喜欢，里面有一句话我很喜欢：‘用心才能看见本质，真正重要的东西肉眼是看不见的。’”
我接过书，看着封面上的小王子，心里突然暖暖的。我想起自己刚入职时，以为爱情是“射中”和“被射中”，却忘了爱情最本质的东西，是“用心”。
“谢谢你，林晚。”我看着她，认真地说。
“不客气。”她笑着说，“这本书送给你，希望你能喜欢。”
我接过书，放进风衣口袋里。口袋里的银箭轻轻震颤了一下，像是在回应我。
就在这时，书店门口进来一个男人，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他走到收银台，对林晚说：“林晚，我来拿我上次预定的书。”
林晚转过身，对他笑了笑：“哦，是张先生啊，你的书我给你留好了，等我一下。”
她走到书架前，拿下一本书，递给那个男人。男人接过书，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点温柔：“谢谢你，林晚。每次来你这里，都觉得很舒服。”
“是吗？那你常来啊。”林晚笑着说。
男人点了点头，付了钱，转身走出了书店。他走的时候，回头看了林晚一眼，眼神里的温柔藏都藏不住。
我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又看了看林晚，突然明白了什么。或许，爱情从来都不是“箭”能决定的，是“心”。就像那个男人，他没有被箭射中，却依旧对林晚有好感；就像林晚，她没有被箭射中，却依旧能笑着面对生活。
“阿箭，你怎么了？”林晚注意到我的眼神，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