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正殿内,沈眉庄指尖轻抚琴弦,淌出一串清越之音。待最后一缕余音散去,她起身行至临窗的绣架前,见安陵容正专注地引针走线。
眉庄俯身细看绣面,见那兰草枝叶舒展,针脚细密,不禁赞叹:这兰草姿态越发飘逸了,尤其是这叶间的转折处,针法甚是精妙。
安陵容忙起身谦道:不过是照着姐姐前日给的画谱临摹,若说神韵,还差得远呢。她话音轻柔,手中绣针却不停,又在叶脉处添了两针,顿时更显生动。
正说话间,檐下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藏云掀帘而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娘娘,夫人的轿辇已到宫门,太后特准入宫陪产,这会儿正在来的路上呢!
眉庄指间的绣帕微微一紧,面上却仍是从容。她执起安陵容的手温言道:今日怕是要委屈妹妹先回去了。话音才落,殿外已传来通报声。
安陵容立即退至一侧整了整衣襟。只见沈夫人身着深青朝服步入殿内。
沈夫人端正神色,面向沈眉庄,欲行大礼:“臣妇请庄嫔娘娘金安。”
“母亲快快请起!”眉庄早已上前一步托住母亲手臂,不忍她全礼,声音中带着心疼与急切。
沈夫人就着女儿的搀扶起身,这才转向一旁的安陵容,端正地行了一个万福礼:“臣妇请泠常在金安。”。安陵容侧身避过,只受了半礼,随即含笑回礼:“夫人快请起。您与姐姐许久未见,陵容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
见安陵容退出殿外,沈夫人这才彻底放松下来,紧紧握住女儿的手,被眉庄携着引入内室。沈夫人凝视女儿高隆的腹部,眼角泛起泪光:快让母亲好好看看。这些日子身子可还爽利?夜里睡得可安稳?太医可日日来请脉?
眉庄依偎在母亲身侧,柔声应道:女儿一切都好,太医说胎象很稳。只是近日总想吃母亲做的桂花糕,御膳房做的总差些味道。
沈夫人爱怜地抚着女儿的秀发:母亲给你做,这次还特意带了你最爱吃的蜜饯,还有你小时候盖的那床软衾,都说孕妇用旧物能安神。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平安符,这是前儿特地去大觉寺求的,保佑我儿平安生产。
母女二人执手说了好些体己话,直至午膳时分。用罢膳,沈夫人执了女儿的手到暖榻上坐下,这才低声道:你父亲与舅父们商议过了,谢家愿将嫡次女许配你长兄。
眉庄眸光微动,取过软枕垫在母亲腰后,这才轻声问道:谢家态度如何?
虽系姻亲,起初也有顾虑。沈夫人声音愈轻,你长兄现仅是七品编修,本难匹配谢氏嫡女。幸而谢老太爷赏识其文采,又顾及你在宫中地位......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况且谢家那位嫡次女,选秀时已年届二十,如今更是二十有一,在婚嫁上着实耽搁不起了。听说这些年来,谢夫人为她的亲事不知操了多少心。
眉庄轻抚茶盏纹路:前日向太后请安,太后还盛赞谢氏门风清贵。
沈夫人颔首:蒙太后青眼,是谢氏福分。你父亲常说,需得家中儿郎立稳根基,你在前方方能安心。
眉庄缓步至窗前,望见庭中秋菊初绽:谢氏乃文坛翘楚,最重清誉。若得太后赐婚,既全两家体面,更显天家恩宠。她转身时眸中清辉流转。
沈夫人凝视女儿,惊觉这未满双十的少女言谈间那沉稳的气度竟让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心生钦佩。
请母亲稍候,女儿这便往寿康宫谒见太后。眉庄唤来扶月为她整理妆发,又在外罩了件石青色的披风。
寿康宫内檀香氤氲,太后斜倚软榻,待眉庄行礼后温言道:你母亲今日入宫了,怎不陪着?你这几日身子可还舒坦?
劳太后挂心,臣妾一切安好。眉庄恭谨应答,母亲方才入宫,特让臣妾代她向太后请安。
太后含笑点头:那就好。你母亲既来了,正好陪你说说话。
眉庄顺势道:母亲适才还与臣妾说起一桩喜事,臣妾想着该让太后知道,特来禀奏。
太后微抬眼睑:哦?什么喜事?
臣妾长兄供职翰林院,幸得陈郡谢氏垂青,愿许嫡次女为配。然家父家母恐门第悬殊,未敢贸然应允。
陈郡谢氏......太后缓缓直身,可是去年选秀时那个谢家姑娘?
正是。眉庄抬首,目光明澈,臣妾听闻谢家小姐年已二十有一,品貌端庄,只可惜......若再耽搁恐误良缘。臣妾愚见,若得太后赐婚,既成两姓之好,更显天家隆恩。故冒昧恳请太后圣裁。
太后默然片刻,忆起选秀时那个端庄持重的谢氏嫡女。当年确曾亲口许诺为其赐婚,怎料时光荤苒竟疏忽至此。
谢家女儿才德出众, 太后颔首,你长兄的文章哀家也曾看过,是个有才学的。两家本是姻亲,如今亲上加亲,倒是美事一桩。
太后沉吟片刻,唇角泛起笑意:既然你来求这个恩典,哀家就成全了这桩美事。三日后哀家下旨赐婚,就说是哀家亲自保的媒。
沈眉庄郑重叩拜:臣妾代沈谢两家,谢太后天恩!太后亲自保媒,这是沈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暮色浸染宫阙时,沈眉庄踏出寿康宫。返回永寿宫时,沈夫人正焦急地等候在殿前。
母亲,眉庄握住母亲的双手,眼中闪着喜悦的光,太后不仅允了赐婚,还要亲自保媒。
沈夫人闻言,喜得连声音都颤了:太后亲自保媒?这、这真是天大的体面!谢家知道了不知该多欢喜!你父亲若是得知,怕是要高兴得睡不着觉了。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眼角泪光闪烁,眉儿,你真是沈家的福星......
安顿母亲歇下后,眉庄独立殿前凝望暮云。安陵容从扶月手中接过一盏温热的燕窝,亲自递到眉庄手中: “姐姐劳累半日,用些燕窝吧。”
沈眉庄暖意顺着掌心直达心底,她忽然轻声道:“多谢你,陵容。”
安陵容微微一怔。
沈眉庄望着她,目光温和而坦诚:“外头的事总算有了着落。如今我在这宫里,只盼着孩子平安,身边……也能有几分真正的安稳。” 她话语中的未尽之意,让安陵容心头一热,郑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