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振威武馆深深浸染。白日里“黑月”令牌带来的肃杀与悲愤,并未随着黑暗降临而消散,反而如同无声的潮水,在武馆的每个角落弥漫、沉淀。巡逻弟子的脚步声比往日更密集,也更沉重,火把的光芒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一张张年轻却写满紧张与疲惫的脸。
议事厅后的静室内,陈文甲盘膝坐在蒲团上,周身气息微弱,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愈发苍白。他闭着双眼,心神却完全沉浸在体内那片“废墟”之中。
《小衍诀》的内力细若游丝,正小心翼翼地沿着几条并非主干、却相对坚韧的旁支经脉游走。这并非正统的疗伤路径,而是他结合“悟”之道种的洞察、苗疆蛊术对生命元气的刺激法门,以及星钥残留信息中关于能量粒子高频震荡的模糊理论,自行推演出的“星脉凝练法”。
其核心,乃是以意念引导内力,模拟记忆中星辰净火那纯净而炽烈的波动频率,在微观层面震荡、冲刷受损的经脉壁。此法凶险异常,如同以火淬铁,一个控制不当,便是经脉彻底熔断的下场。
“嗤……”
细微的、仿佛烙铁烫在血肉上的声音在陈文甲的感知中响起。剧烈的灼痛感从一条名为“手少阳络”的细小经脉传来,让他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但他紧守灵台一点清明,“悟”之道种如同风暴中摇曳的灯塔,死死锁定着内力的频率与强度。
痛楚之后,是一股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暖流。那被高频内力震荡过的经脉段,原本干枯龟裂的管壁,似乎被强行“激活”了一丝活力,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贪婪地吸收着那灼热能量中蕴含的生机,破损处竟有极其细微的麻痒感传来。
有效!但代价巨大!
仅仅淬炼这一小段次要经脉,所消耗的心神与承受的痛苦,远超运转《小衍诀》数个周天。他体内的内力本就所剩无几,此刻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着。
“不够……还是太慢……”陈文甲心中默念。按照这个速度,想要修复主要经脉,恢复部分战力,至少需要月余。而“黑月”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绝不会给他这么多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意念微动,那缕细丝般的内力骤然分出一半,如同铤而走险的探路者,猛地撞向另一条更为粗壮、但也受损更严重的“足阳明经”主脉!
“嗡——!”
脑海仿佛被重锤击中,眼前瞬间一黑!远比之前强烈十倍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要冲垮他的意志!那条主脉剧烈震颤,裂痕似乎有扩大的趋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怀中那枚苏芷柔所赠的静斋玉牌,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清凉之意,如同炎夏的一缕微风,拂过他几近崩溃的心神,让他瞬间稳住。
与此同时,“悟”之道种捕捉到了主脉在狂暴能量冲击下,那一闪而逝的、与天地间某种稀薄元气产生的微弱共鸣!
就是这里!
陈文甲福至心灵,强忍着撕裂般的痛楚,引导着那狂暴的内力,并非强行修复,而是以一种奇异的频率,轻轻“叩击”在那产生共鸣的节点上!
“咚……”
一声几不可闻的、仿佛来自身体内部的轻响。下一刻,静室之内,以陈文甲为中心,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稀薄到几乎无法感知的天地元气,被强行牵引而来,透过肌肤毛孔,融入那狂暴的内力流中!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却如同给即将熄灭的火堆添上了一小根干柴。内力流的破坏性骤然降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天地生机的温和滋养力,开始缓慢地浸润那条受损严重的“足阳明经”。
剧痛依旧,但已从纯粹的毁灭转向了伴随着新生的淬炼!
陈文甲心中豁然开朗!他找到了方向!这“星脉凝练法”的关键,不在于强行修复,而在于以自身为引,震荡经脉,撬动天地,引外力以自愈!
他不再犹豫,收敛心神,全力维持着这种危险的平衡,引导着那融合了一丝天地元气的内力,小心翼翼地在那条主脉中推进,每一次“叩击”,都伴随着剧痛与一丝微弱新生的交织……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月色渐沉。
不知过了多久,静室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叩门声,随即是夏清荷压低的声音:“哥,时辰不早了,该休息了。”
陈文甲缓缓睁开眼,眸中疲惫深重,但深处却燃起了一点微弱却坚定的星火。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气息中带着一丝灼热。仅仅是初步淬炼一条主脉的一小段,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与残余内力,但效果也是显着的。他能感觉到,那条经脉的活性被激发了出来,恢复速度远超单纯依靠《小衍诀》温养。
“知道了,这就休息。”他应了一声,声音沙哑。
就在他准备起身的刹那——
“敌袭——!西院火起!!”一声凄厉的警哨划破夜空,紧接着是兵刃交击的锐响与怒喝声!
陈文甲瞳孔骤缩,瞬间起身,因动作过猛,体内未稳的气息一阵翻腾,喉头一甜,又被他强行咽下。他抓起靠在墙边的“无尘”剑,身形一闪已到了门边。
拉开房门,只见西院方向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建筑倒塌声混杂在一起,显然战况极为激烈!
夏清荷脸色煞白地站在院中,陈龙、鲁承宗等人也已闻讯赶到,个个面色凝重。
“怎么回事?”陈文甲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地扫向西院。
小顺如同一道影子般从黑暗中掠来,语速极快:“馆主!是‘黑月’!他们人数不多,只有十余人,但个个都是好手,至少有三名宗师带队!他们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绕过了外围警戒,直接潜入了西院库房附近,纵火制造混乱,见人就杀!”
“三名宗师!”鲁承宗倒吸一口凉气,“他娘的,这帮疯子是真下血本了!”
“库房……”陈龙脸色一变,“那里存放着不少兵刃和重要物资!”
陈文甲眼神冰寒。对方选择西院库房,纵火杀人,目的绝非抢夺财物那么简单。这是赤裸裸的武力炫耀,是进一步打击武馆士气的毒计!他们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振威武馆的防御形同虚设,他们想来就来,想杀就杀!
“陈龙,你伤势未愈,坐镇中院,协调防御,防止敌人声东击西!鲁大哥,清荷,你们带人守住内院要道,安抚妇孺,不得有失!”陈文甲快速下令,语气斩钉截铁,“小顺,带还能战的秘卫和镖头,随我去西院!”
“馆主!您的伤……”夏清荷急声道。
“无妨!”陈文甲打断她,目光扫过众人,“兄弟们正在浴血,我岂能安坐?今日,就让这‘黑月’,见识一下我振威武馆的锋芒!”
话音未落,他已率先向西院方向疾驰而去,青衫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虽气息不稳,但那挺直的脊梁与决绝的身影,却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人胸中的热血与战意!
“跟上馆主!宰了那帮狗娘养的!”鲁承宗怒吼一声,拄着拐杖也要往前冲,被夏清荷死死拉住。
小顺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一挥手,带着数名气息精悍的秘卫和教头,紧随陈文甲而去。
西院已是一片狼藉。数间库房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映照下,黑衣的杀手如同鬼魅,与武馆弟子、镖师厮杀在一起。地上已躺倒了十数人,鲜血染红了青石板。对方确实都是精锐,招式狠辣,配合默契,武馆弟子虽拼死抵抗,却仍处于下风。
陈文甲一眼就锁定了战团核心。三名气息强大的黑衣人,正被七八名武馆好手围住,但那三名黑衣人如同虎入羊群,刀光闪烁间,不断有武馆弟子惨叫着倒下。其中一名手持奇形弯刀的黑衣人,气息最为凌厉,赫然是宗师中期的高手!
“结阵!缠住他们!”一名镖头浑身浴血,嘶声怒吼,带着剩余弟子勉强结成一个残破的圆阵,死死抵挡。
那持弯刀的宗师冷哼一声,刀光如同新月,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斩向圆阵最薄弱处!这一刀若是斩实,圆阵必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
一道凝练至极、仿佛撕裂夜空的青色剑气,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那弯刀力道将发未发的节点之上!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鸣响!
那宗师只觉刀身传来一股奇异震荡,蓄势待发的一刀竟被硬生生打断,气血一阵翻涌!他骇然转头,只见一道青衫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战圈之外,手持一柄清亮如秋水的长剑,脸色苍白,眼神却冰冷如万载寒潭。
“陈文甲?!”弯刀宗师瞳孔一缩,显然认出了他。
“犯我武馆者,死!”
陈文甲没有半句废话,“无尘”剑再次扬起。他并未动用强大的剑气,方才那一击,已是调动了刚刚淬炼、尚不稳定的那部分内力。但他对剑道的理解,对时机的把握,以及对“悟”之道种的运用,早已深入骨髓。
剑光不再追求宏大,而是极致的精准与高效。每一剑都如同未卜先知,总是出现在黑衣人攻势最难受、最别扭的位置,或是点向其内力运转的节点,或是截断其招式衔接的路线。
他如同一个高明的弈者,以自身为饵,以剑为子,在混乱的战团中穿梭,明明气息微弱,身法却诡异莫测,剑光所至,必能化解危机,或是为同伴创造出绝杀的机会!
“噗嗤!”一名正欲从背后偷袭武馆弟子的黑衣人,被陈文甲看似随意回手一剑刺穿手腕,兵刃脱手。
“小心左侧!”他清喝一声,一名险象环生的镖头下意识依言闪避,恰好躲开了弯刀宗师悄无声息的一记侧踢。
有馆主亲自加入战团,并且展现出如此神乎其技的剑法,残存的武馆弟子士气大振,怒吼着奋力反击。
那弯刀宗师越打越是心惊。陈文甲的内力明明弱得可怜,甚至不如一个先天武者,但其剑法境界和对战局的掌控力,却让他这个宗师中期感到束手束脚,仿佛每一招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撤!”眼见事不可为,弯刀宗师当机立断,发出一声尖啸。
残余的五六名黑衣人闻言,立刻虚晃一招,逼退对手,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暴退,意图融入黑暗。
“想走?留下点东西!”陈文甲眼中寒光一闪,强提一口真气,“无尘”剑发出一声轻吟,一道比之前凝实几分的剑气骤然射出,并非攻向那弯刀宗师,而是直取其中一名逃跑速度稍慢的宗师初期黑衣人后心!
那黑衣人察觉到背后凌厉杀机,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扭身闪避。
“嗤啦!”剑气虽未直接命中,却将其背后衣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更深可见骨,鲜血瞬间涌出!那黑衣人惨嚎一声,速度更快,亡命奔逃。
陈文甲并未追击,持剑而立,胸口微微起伏,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强行催谷,牵动了伤势。
小顺带人追出一段,对方却已借助夜色和熟悉地形的掩护,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重的血腥气。
大火被陆续扑灭,幸存的弟子们开始救治伤员,清理战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看向那道青衫身影时,更加炽热的崇敬。
馆主重伤未愈,却依然如此强大!
陈文甲走到那名被剑气所伤的黑衣人留下的血迹旁,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尚未凝固的血液,凑到鼻尖闻了闻。除了血腥味,还有一丝极其淡薄、却与那“黑月”令牌同源的阴冷死寂气息。
他站起身,望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目光幽深。
今夜,他击退了“黑月”的突袭,保住了库房核心区域,也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军心。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黑月”如同跗骨之蛆,绝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