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家的客厅里,灯光柔和,却驱不散空气中那丝无形的凝重。侯亮平坐在沙发上,姿态放松,语气轻松地向自己的老师解释着今晚京州官场的这场小小地震。
“老师,其实真没啥复杂的,”侯亮平摊了摊手,“就是市公安局那边安排的一次常规扫黄行动,撞上陈清泉自己倒霉,没啥特殊背景。我估计啊,李达康书记和京州市委那边,可能根本都不知道这事儿。”
高育良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里,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光滑的红木扶手,镜片后的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他沉吟片刻,脸上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对侯亮平说道:“亮平啊,你先坐会儿,让你师母陪你聊聊天。我上楼打个电话。” 说罢,他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上了二楼,那背影在楼梯转角处消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吴惠芬适时地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鲜榨的橙汁,脸上挂着得体而亲切的笑容,将果汁放在侯亮平面前的茶几上。“亮平,来,喝点果汁。你们男人啊,一谈工作就没完没了。”
侯亮平连忙道谢,接过果汁。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话题从京州的天气自然地过渡到了家常。
吴惠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着关切,又有点无奈的笑意,问道:“亮平,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在和亦可打电话?这丫头,这么晚了还在忙?”
侯亮平大方地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是啊,师母。她这会儿啊,正约会呢!”
“约会?”吴惠芬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覆盖,她叹了口气,提起这个让她和妹妹操碎了心的外甥女,话语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这丫头啊,快把我和她妈愁死了!年纪不小了,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去相亲,可实际上呢?每次都是去走个过场,应付差事!上次,你猜怎么着?人家介绍的那个小伙子,条件挺好的,她倒好,看见人家手腕上戴了块好表,职业病立刻就犯了,当场就说要举报人家贪污受贿!我的天呐……你说说,这以后谁还敢跟她相亲谈恋爱啊?”
侯亮平被陆亦可这“彪悍”的事迹逗得差点把果汁喷出来,强忍着笑意,肩膀不住耸动。
吴惠芬无奈地摇摇头,脸上又浮现出期待:“但愿这次她能好好约会,别再整出什么幺蛾子。对了,今天这位……是谁啊?靠谱吗?”
侯亮平好不容易止住笑,解释道:“师母,您放心,今天这位啊,是咱们京州市公安局的局长,赵东来!人不错的,有能力,有担当,有点英雄虎胆的意思。”
“赵东来?”吴惠芬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莞尔一笑,语气带着点过来人的调侃和不易察觉的深意,“虎胆不一定够,对付我们家亦可啊,恐怕得有豹子胆才行。”
与此同时,一一七案办公室里,咖啡的醇香似乎比刚才更浓郁了些。爵士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偶尔杯碟碰撞的脆响。
陆亦可捧着微烫的咖啡杯,目光落在杯中深褐色的液体上,语气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慨,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赵局长,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从陈海出事那天起,你就一直在悄悄保护他。”
赵东来靠在椅背上,手指交叉放在身前,脸上并没有故作谦虚,反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坦然,他点了点头,声音沉稳:“厉害吧?那时候情况不明朗,敌暗我明。如果不是我派人暗中守着,陈海……很有可能在昏迷期间,就再次被人暗算了。”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有些人,是不会留下活口的。”
陆亦可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回忆与求证,她紧紧盯着赵东来:“当时,案子被定性为普通的交通意外,也是你……布下的迷魂阵?”
“正是。”赵东来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避讳,“陈海手机里那段关键的举报电话录音,我能忽视吗?那根本就不是一场意外!但当时如果大张旗鼓地调查,只会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凶手藏得更深。所以,我只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听着他平静却蕴含着巨大决心和智慧的话语,陆亦可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真实的欣赏,甚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容,她轻声说:“赵局长,我……我都开始有点崇拜你了。”
赵东来闻言,脸上的严肃瞬间冰雪消融,他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半真半假、带着点痞气的笑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戏谑又仿佛藏着真心的话调回应道:“别,陆处长,少搞点个人崇拜,多点……爱就好。”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明显调侃和试探意味的话语,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陆亦可刚刚升起的那点感性氛围。她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刚才那点崇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与犀利,带着几分诚恳说道:“得了吧,赵局长!说真的,我们认识的时间……不对。否则的话……”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如果早点相遇,或许……
赵东来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目光变得深沉而理解,他打断了陆亦可未尽的假设,声音温和却带着穿透力:“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期盼着,等待着陈海能醒过来。说真的,陆亦可,你对他的这份情谊,这份不离不弃,挺打动我的。但是…”
他话锋一转,那个“但是”如同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炸响在陆亦可耳边。
陆亦可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莫名的、混合着茫然和一丝恐慌的情绪攫住了她。她强装镇定,甚至带上了一点防御性的尖锐,反问道:“但是什么?赵局长,我是不会轻易放弃陈海的!”
赵东来看着她那如同受惊小鹿却又竖起尖刺的模样,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洞察,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仿佛看穿了什么,缓缓说道:“你对陈海的情谊很深,这我看得出来。可是……亦可,我总觉得,不太对。”
“不太对?”陆亦可重复着这三个字,心底那股恐惧感在放大,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声,但她仍然强迫自己直视着赵东来的眼睛,维持着检察官的镇定外壳,“有什么不对的?赵局长,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东来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精心构筑多年的心理防线,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陆亦可的心上:“你对陈海,到底是什么感情?是爱吗?敬重?愧疚?还是……一种习惯性的坚守?亦可啊,我们都人到中年了,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小伙子了。有些事,彼此心里都清楚,也看得出来。你当然是真心希望他醒过来,盼着他好,这毋庸置疑。可是,抛开所有这些责任、道义和习惯,你问问你自己的心——”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真的爱他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咖啡的香气依旧弥漫,但陆亦可却感觉呼吸有些困难。赵东来的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划开了她多年来用以自我保护、也欺骗了所有人的伪装。那个她一直不敢直面,甚至刻意用对陈海的“深情”来掩盖的真相,此刻被赤裸裸地摊开在了灯光下。
她张了张嘴,想说“当然爱”,却发现那简单的三个字,重如千钧,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对视的目光,和那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叩问,在静静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