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建兴九年(231年)
黄权与沙摩柯站在武陵城头,遥望东方,长沙方向平静得令人不安。
“大王,你看出来了吗?”黄权眉头紧锁。
沙摩柯啐了一口:“他娘的,吴狗这是在等什么?围城多日了,连一次像样的攻城都没有。步骘那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耐心了?”
“不是有耐心,是有诈。”黄权缓缓道,“如今围长沙而不攻,只有一种可能——他在等人。”
“等人?等谁?”
黄权指向东北方向:“等大将军从江陵派来的援军,或者……等我们从武陵去救长沙的援军。”
沙摩柯脸色一变:“黄公的意思是,吴狗在长沙城外设了埋伏?”
“十有八九。”黄权转身下城,沙摩柯紧随其后,两人回到郡守府,黄权摊开荆南地图,手指点在长沙与武陵之间:“你看这里,落雁谷。两侧山高林密,中间一条小道,是武陵援军去长沙的必经之路。若我是陆逊,必在此处设伏。”
沙摩柯倒吸一口凉气:“那……那我们不救了?就让赵统将军在长沙等死?”“救,当然要救。”黄权眼中闪过决绝,“但不能中计。我们要让陆逊以为,我们中计了。”
他指着地图:“大王,你率三千蛮兵,大张旗鼓出城,做出驰援长沙的姿态。但记住——走大路,过落雁谷时,在谷口便停下扎营,做出谨慎试探之态。若吴军伏兵在谷中,必会按捺不住,主动出击。”
沙摩柯一拍大腿:“好计!把他们引出来打!”“不,”黄权摇头,“不是打,是拖。你的任务,是拖住吴军伏兵,给我争取时间。”
“那黄公你……”
“我率三千精兵,走山间猎道,绕过落雁谷,直插长沙城下。”黄权手指划过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小路,“这条路险峻难行,吴军绝想不到我们会从这里走。只要我能进长沙,与赵统合兵一处,长沙便有七千守军,足以固守待援。”
沙摩柯担忧道:“那条路我知道,要翻三座山,过两条涧,这个天气……太险了。”“险,才有生机。”黄权从怀中取出庞正给的锦囊,紧紧握在手中,“况且,我有这个。”
沙摩柯看着锦囊,想起庞正的嘱咐:“不到山穷水尽,不得开启……黄公,你要现在打开?”“不。”黄权将锦囊贴身收好,“这是最后的手段。现在,我们还有机会。”
他走到案前,提笔疾书,写了两封信。一封给赵统,说明计划;一封给庞正,报告荆南局势。
写完,他召来亲卫:“你去长沙,将这封信射入城中,务必交到赵统将军手中。”
“诺!”亲卫领命而去。
黄权转身,对沙摩柯深深一揖:“大王,此战凶险,三千蛮兵入谷,如同羊入虎口。但为了荆州,为了大将军的托付,我黄权……只能拜托大王了。”
沙摩柯哈哈大笑,声震屋瓦:“黄公说哪里话!我沙摩柯虽然是个蛮子,但也知道什么叫义气!大将军待我恩重,我岂能坐视不管?”
他拍着胸脯:“你放心,我那三千儿郎,都是在山里长大的,打埋伏?吴狗还嫩了点!他们敢出来,我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山林战!”
黄权眼眶微热:“那就……拜托了。”
次日清晨,武陵城门大开。
沙摩柯率三千蛮兵出城,这些蛮兵大多赤足露臂,只披兽皮,手持弯刀长矛,脸上刺着狰狞的图腾。他们不列阵,不齐步,如野兽般散乱前行,但眼中都闪着嗜血的光芒。
沙摩柯骑在西域战马上——这马比他还高,但他骑得稳稳当当。他回头看了眼城头,黄权站在那里,朝他抱拳。
“儿郎们!”沙摩柯高举弯刀,“咱们今天不是去打猎,是去打吴狗!记住了,进了落雁谷,眼睛放亮点!听见鸟不叫了,看见兔子乱跑了,就是有埋伏!到时候听我号令,该跑就跑,该杀就杀!”
“吼!”蛮兵们齐声应和。
队伍沿着官道东进,三十里路,走了半日。午后,前方出现一道险峻山谷——落雁谷到了。谷口狭窄,仅容三马并行。两侧山崖陡峭,枯木丛生,积雪覆盖,静得可怕。
沙摩柯勒马,眯眼看了半晌,突然咧嘴一笑:“他娘的,还真有埋伏。”副将紧张道:“大王怎么知道?”
“你看那山崖上的雪。”沙摩柯指着右侧山崖,“有几处明显是新扒开的,下面露出来的石头颜色不一样。还有那些树——明明没风,怎么在晃?”
他舔了舔嘴唇:“吴狗以为躲在雪里就看不见?哼,我们蛮人冬天打猎,猎物藏在雪里都能闻出来!”
“那……我们进不进?”
“进,当然进。”沙摩柯眼中闪过狡黠,“不过不是全军进。我带五百人先进去探路,你们剩下的人,在谷外列阵。记住,阵型要散,要乱,要让吴狗觉得我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那要是伏兵杀出来……”
“杀出来才好!”沙摩柯大笑,“他们杀出来,就暴露了。到时候你们就放箭,射完就跑,别硬拼。咱们的任务是拖时间,不是拼命。”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还有,派人回去告诉黄公——谷中伏兵至少五千,让他小心。”
“诺!”
沙摩柯一夹马腹,率五百蛮兵缓缓进入山谷。谷内死一般寂静,只有马蹄踏雪的沙沙声。走了一里,两侧山崖依旧毫无动静。
沙摩柯心中冷笑:“还挺能忍。”
他故意让队伍走得更慢,还不时大声说笑:“儿郎们,听说长沙城里有的是好酒好肉!等打完了仗,咱们痛痛快快喝一场!”
“大王,听说吴狗的娘们儿细皮嫩肉的……”
“放屁!吴狗娘们儿哪有咱们蛮族姑娘带劲!”
粗俗的笑话在山谷中回荡。又走了半里,前方山路突然变窄,形成一个天然的葫芦口。就是这里了。
沙摩柯心中一凛,举起右手——这是停止前进的手势。就在此时,两侧山崖上,突然响起震天鼓声!
“杀!”
数千吴军从雪中跃起,弓弩齐发,箭如雨下!“撤!快撤!”沙摩柯大吼,拨马便走。但已经晚了。前方山谷出口,也涌出大队吴军,封死了退路。
张承站在山崖上,看着谷中乱成一团的蛮兵,冷笑:“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传令,全歼他们,一个不留!”
吴军如潮水般从两侧山崖冲下。沙摩柯却不慌,他弯刀一挥:“儿郎们!结圆阵!背靠背!”
五百蛮兵瞬间结成紧密圆阵,外围举盾,内围张弓。他们虽装备简陋,但常年山林狩猎,弓术精准,第一轮齐射就射倒数十吴军。
“放箭!放箭射死他们!”张承怒吼。但蛮兵圆阵如刺猬般,吴军一时竟攻不进去。
而谷外的两千五百蛮兵,此时也开始行动——他们没有冲进山谷救人,而是分散到两侧山坡,用猎弓向谷中吴军射击。
这些蛮兵箭术奇准,专射军官和旗手。一时间,吴军阵脚微乱。张承脸色铁青:“分兵!分一千人出去,把谷外的蛮子清理掉!”
战斗,就这样被沙摩柯硬生生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