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光冷冷地洒在实验台上,周悫望着指尖上还沾着的茶叶罐上的金粉,突然觉得无比讽刺。这些对他来说不过是随手可得的伴手礼,到了李开俊那里却成了衡量忠心的砝码,成了他在实验室生存的通行证。
他怔怔地望着窗玻璃上的倒影,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眼神里透着世故与疲惫,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这画面陌生得让他心惊,却又熟悉得令他作呕。
“真是……”周悫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镜中人也跟着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比起被李开俊穿小鞋,这点自轻自贱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生存的代价罢了。
实验室的灯光在玻璃上投下惨白的光晕,将他的影子映得支离破碎。他想起母亲常说的那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是没想到,这个屋檐竟是如此之低,低到他必须弯下腰、弓着背,才能勉强通过。
他深知,这场滑稽的戏码仍要继续上演,直至毕业证落入手心的那一刻。只要这一罐罐茶叶能让李开俊确信,即便彼此并非同路人,自己对其始终存着敬畏之心。那么,这场低到尘埃里的表演,便算有了存续的意义。
只可惜,这次他的贡品似乎没能换来预期的效果。
“师兄,我把最近的工作进展ppt发给你了,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可以和你讨论一下?”周悫踱步到李开俊工位旁,声音里带着刻意的热络。
“行啊,现在就看吧。”李开俊头也不抬地应道。
周悫连忙小跑回座位,抓起本子和笔,又拖了把椅子坐到李开俊跟前,开始殷勤地汇报。
李开俊今天的语气意外带了些热乎气,不仅没有像往常那样处处挑刺,甚至还时不时给予他肯定。周悫暗自松了口气,心想那盒滇红果然没白送。
就在他汇报完准备离开时,李开俊突然叫住他:“等一下。”他的鼠标在堆满了密密麻麻文件的桌面上游移片刻,点开一个满是数据的ppt,“你这次模拟的SERS基底表面电场分布数据做得很清晰。”
周悫受宠若惊,忙不迭道:“这些数据原本很杂,是师兄上次你让我好好整理,所以我就用心归纳了一下。”
“正好,”李开俊转过椅子,镜片后的眼睛闪着温柔的光,“你看啊,我这里有些实验数据,和你的模拟结果很匹配。这篇文章我正在写,不如把你这部分的数据也加进来吧?”
这句话飘进耳膜的瞬间,周悫听见自己臼齿相击的脆响。李开俊那张带着暧昧假笑的脸在视线里扭曲,像温水里舒展开的水蛭,正缓缓将他的心血往自己皮囊里吸。周悫想起一年前李开俊暗示他“可以试着模拟一下纳米颗粒间的电磁场耦合”的时候,脸上似乎也是这幅笑容。原来从那时起,自己就已经掉进了精心设计的陷阱。
“这就是你的目的?”他在心里嘶吼,“让我做牛做马把现象做出来再把数据整理好,最后你来坐享其成?”
更讽刺的是,就在十分钟前,他还在为李开俊的温和态度沾沾自喜,以为那盒茶叶起了作用。现在想来,那不过是猎人对猎物最后的麻痹。
肚子突然毫无征兆地疼痛起来,像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似的。那些所谓的指导,那些假意的关心,此刻全都显露出狰狞的真面目。他感觉自己像个可悲的提线木偶,线头早被李开俊攥在掌心把玩多时。
可他又在震惊什么?又在期待什么?从踏入这个实验室的第一天起,他不就一直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吗?那些自欺欺人的生存策略,那些小心翼翼的表忠心,不过是在给自己编织一场可笑的幻梦。他以为自己可以装模作样地一直演完,可如今梦醒了,现实像记耳光狠狠扇在脸上。他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李开俊谈条件?
郑念章的前车之鉴还不够深刻吗?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侥幸躲过李开俊的算计呢?又凭什么天真地以为,几盒茶叶就能让李开俊对他另眼相待?
“那我回去再看看。”周悫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后槽牙咬得生疼,生怕一松劲就会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面部肌肉在不受控制地抽搐,却已经无力掩饰。李开俊显然注意到了他的失态,只是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转身时,他瞥见李开俊桌角那盒随意码着的茶叶,就这样全程目睹了他的卑微、愚蠢与溃败。他突然很想放声大笑。原来在这场权力的游戏里,他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充其量只是个自以为是的小丑。
回到工位,周悫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将笔记本电脑胡乱塞进书包。拉链拉合的声响里,他像是想要故意弄出些动静似的,抽屉被猛地拉开,U盘插头磕在桌沿,仿佛连这些物件都要替他发出无言的抗议。
化学楼外的冷风扑面而来,周悫僵在台阶上,忽然不懂此刻出逃的意义。是想把内心的愤怒都发泄出来?还是幻想这样抗议能改变什么?或许潜意识里,他仍期待着李开俊追出来,就像童话故事里幡然醒悟的反派,说出那句“对不起”,然后一切就可以回归原状,他可以继续浑浑噩噩地把日子过下去。
然而台阶下只有落叶翻滚,像是他破碎的尊严在地上垂死挣扎。无人理会。
他心里并不解气,于是摸出手机,给郑念章发去消息。
这种痛苦郑念章自然是最能感同身受的,可她也只能劝自己忍耐,就像当初她默默咽下委屈一样。
其他人的安慰就更乏力了。裴萧说:“他就是想在你面前立威。”,赵路远问:“太过分了,可以拒绝吗?”,崔小雅感叹:“他太可怕了,我们根本玩不过他。”这些话非但没能平息他的怒火,反倒像往炭盆里浇了一勺热油。每听一句,周悫心里的火就烧得更旺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