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撞上手背的瞬间，陈无咎猛然抬眼。
营中寂静被一记急促锣声撕裂。马蹄踏地声由远及近，尘土在火把光影里翻腾。一名传令兵冲入辕门，战袍沾泥，额角带血，勒马高呼：“黑风岭山匪集结五百众，欲袭青石村！距我军营不足三十里，半个时辰内将至村口！”
教官霍然起身，铁甲铿响。号角连鸣三声，全营即刻整备。帐篷掀开，士兵奔出，兵器碰撞声、皮甲扣锁声、呼喝应答声混作一片。陈无咎站起，动作不疾不徐，右手按住腰间青铜罗盘，左臂疤痕仍在发烫，那道金纹尚未消退。
他闭目一瞬，气运映照开启。
视野中，赤红气流如潮涌动，新兵老兵皆有战意升腾。但当他目光扫向传令兵时，眉心微跳——此人头顶本该是军卒独有的赤金色命格，此刻却有一抹黑气自天灵一闪而过，形如烟蛇钻入脑后。更异者，其双目瞳孔收缩不一，左手小指微微抽搐，指甲边缘泛出青灰色，似有外力侵体。
陈无咎垂下眼帘，不动声色。
教官已下令列队。壬字七队迅速集结于操练场东侧，陈无咎立于第三排左二位，恰好能望见传令兵下马后的步态——左脚拖行半寸，落地无声，右腿承重过度，与常人负伤姿态相反。他记得昨夜地脉黑斑正朝东南蠕动，而青石村恰在东南方向，与军需库同轴。
若敌情属实，为何偏选此路线？若为调离主力，又何必假借山匪之名？
队伍整肃完毕，教官登台点将。先锋小队需五人随传令兵先行探路，其余分两队跟进。话音未落，已有数人出列请战。陈无咎缓步上前，抱拳道：“属下曾居边城，熟识黑风岭地形，愿为前哨。”
教官略一打量，点头允准。
他退回队列，借整理腰带之机，再度展开气运映照。这一次，他不再扫描全局，而是逐人锁定同袍头顶气色。
教官头顶赤光稳固，眉心隐现金纹，乃忠勇担当之相，可信。李勇站在前排，赤气纯正，略有波动，显焦虑却不失本心。赵虎虽未痊愈，仍坚持出列，头顶赤色已被灰雾缠绕，如同蒙尘火种，强行催动必生反噬。
再往后，三人头顶浮现异常。
第一人是炊事班老卒张六，平日沉默寡言，今晨却主动请战，其头顶原本浑厚的赤气竟被一道黑丝贯穿，如墨线穿心。第二人是弓弩手刘四，昨日尚无异状，如今眉心凝着一团浊气，似受言语刺激所致。第三人正是李三刀，赵虎旧友，昨日还谈笑饮酒，此刻双目赤红，头顶赤光碎裂，黑丝自耳根蔓延至太阳穴，分明是被人以术法引动杀念。
陈无咎记下三人位置，心中警兆更甚。
此时传令兵已换马，立于先锋队前。陈无咎悄然靠近，在对方转身刹那，目光掠过其脖颈——一道细长血线横贯喉结下方，深红如烙印，边缘呈锯齿状，绝非擦伤或划痕。那形状，像极了符咒封印的痕迹。
幽冥殿的“傀言咒”。
他曾于《灵潮纪略》残篇中见过记载：以血炼咒，控人口舌，令其言不由衷，行不自主，专用于传递虚假军情。中咒者言语越急切，体内邪气越盛，终将爆体而亡。
此人活不过两个时辰。
队伍开始移动。教官率主力随后出发，先锋五人策马先行。陈无咎落在最后，缰绳轻握，目光始终未离传令兵背影。他们踏出军营大门那一刻，他回首一瞥。
营地上空，气运云涡流转不息。西北角那团浓黑斑块，已悄然移至新军需库正下方，与地脉龙脊断裂处完全重合。黑气如根须般向下渗透，仿佛某种存在正在吞噬阵眼。
不是巧合。
有人要他们在错误的时间，离开错误的位置。
山路渐陡，林木夹道。夜风穿过岩隙，发出低沉呜咽。前方传令兵不断催马加速，口中反复念叨：“快些，再快些，迟则生变。”声音沙哑，语调机械，毫无情感起伏。
陈无咎不动声色落后半个马身，左手悄悄覆上左臂疤痕。青铜罗盘在怀中震颤，与气运之力共鸣，一层极薄的灵觉屏障缓缓成形，如蝉翼覆体，隔绝外邪窥探。
行至三岔口，传令兵突然勒马，指向右侧山谷：“敌寇藏于此谷，须速断其退路。”
陈无咎眼神微凝。
右侧山谷名为“断魂涧”，地势狭窄，两侧峭壁耸立，仅容单骑通行。若真有山匪埋伏，绝不会选此死地。且据他所知，青石村百姓早已迁往郡城避难，村中空无一人，何来劫掠目标？
他正欲开口，前方李三刀已调转马头，冷声道：“听令便是，啰嗦什么！”
语气生硬，与往日截然不同。
陈无咎未应，只轻轻拨动缰绳，让马缓步前行。他注意到，李三刀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指节发白，肌肉紧绷，仿佛随时准备拔刀。而其头顶黑丝比营地时更粗一分，已延伸至双眼之间。
另有两人也神色有异。张六嘴角抽动，眼中闪过红光；刘四呼吸急促，鼻孔扩张如兽。
五人中，唯他与另一名老兵王五气息正常。
传令兵率先驰入山谷。马蹄声在岩壁间回荡，愈发空旷。陈无咎压低身形，气运映照全开，视野中，整条峡谷笼罩在一层淡灰色雾气之下，那是死气沉积之象。峭壁之上，不见鸟巢，不闻虫鸣，连藤蔓都枯朽断裂。
这不是伏击之地，是坟场。
行至谷中段，地面忽现凌乱脚印，深浅不一，方向杂乱。传令兵停下，指着一处岩缝：“敌寇就在里面，速速围捕！”
陈无咎下马，缓步靠近。气运映照扫过岩缝，不见活人气机，唯有阴寒黑气丝丝渗出。他蹲身查看脚印，发现所有鞋痕皆为同一尺寸，且泥土翻动新鲜，显然是不久前人为制造。
陷阱。
他刚直起身，身后骤然传来金属出鞘之声。
李三刀持刀逼近，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张六与刘四左右包抄，手中兵器已然亮出。王五怒喝：“你们疯了？这是自己人！”
话音未落，李三刀一刀劈来，刀锋直取陈无咎咽喉。
陈无咎侧身避让，靴尖蹬地，身形后撤。他并未拔剑，只盯着李三刀头顶那团暴涨的黑气——已从细丝化为粗索，缠绕整个头颅，如同绞索收紧。
这不是叛变。
是被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