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咎的脚步在营门前凝住。那道背光的身影已不见,唯有地上一截烧焦的羊皮角被风卷起,擦过他的靴尖。他俯身拾起,指尖触到焦痕边缘尚未冷却的余温,与昨日庆功宴上迷神散的温度如出一辙。
布囊中的罗盘再度震颤,压着丹药木匣的棱角。他不动声色将左手探入怀中,掌心贴住罗盘表面,借其屏蔽特性阻断烙印感应。就在这一瞬,前方旗杆阴影下,校尉缓步走出。
“陈无咎。”校尉声音低沉,目光扫过他袖口渗血的裂口,“你停在这里,是等我?”
陈无咎垂手立定,未答。气运映照悄然开启——校尉头顶赤气如柱,却缠绕一丝灰雾,非敌意,亦非虚伪,而是某种压抑已久的忧虑。他右肩微沉,步伐略滞,似有重物压心。
“末将正欲归帐。”陈无咎平静道,右手仍按在布囊之上。
校尉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抬手,从腰间解下一枚铜令,递出。“高层密令,由你亲领。”
陈无咎未接。他知道,这不是嘉奖,是试炼的开端。
校尉并未收回,铜令悬在半空。“三日内,剿灭黑风寨。自行组织精锐小队,兵力不限,补给自筹。任务成,记首功;败,军法从事。”
风掠过营地,吹动校尉披风一角。陈无咎终于伸手接过铜令,金属冰冷,边缘刻着一道极细的符纹,肉眼难察。他指尖轻抚,气运之眼下,那符纹泛起微不可见的金光——与丹药上的追踪烙印同源。
他明白了。
这不是剿匪,是考核。演武场的胜绩、古堡的遗卷、前锋营的异动,一切都在将他推向这个位置。有人想看他能否掌控全局,有人想借山匪之手除掉隐患。而校尉此刻传令,既非完全支持,亦非彻底排斥,只是执行命令的棋子。
“末将领命。”他收令入怀,语气平稳。
校尉微微颔首,转身欲走,却又顿住。“黑风寨……不是寻常山匪。”声音压得极低,几近耳语。
陈无咎未动,只觉左臂疤痕忽地一热,仿佛有电流窜过经脉。他抬头,气运映照再度运转——校尉离去的背影中,右肩浮现出极淡的黑丝,如蛛网般缠绕肩胛,随步伐微微抽动,似受外力牵引。
有人在操控他。
不是命令,是影响。不是明示,是暗示。这道密令背后,另有推手。
校尉身影消失在营道尽头。陈无咎立于原地,未归帐,也未召人。他缓缓取出紫檀木匣,置于掌心。药香依旧,但那缕金纹已不再跳动,仿佛烙印被暂时压制。拳谱封皮的灰丝也隐没不见,如同从未存在。
他没有打开。
反而从怀中取出两张残图:一张是昨夜神秘人所赠的焦痕地图,边缘扭曲如火焰舔舐;另一张是他随身携带的旧书残页,墨迹斑驳,绘有模糊山势与星位标记。两者并置,焦痕的走向竟与残页上某条断裂的线条隐隐吻合。
罗盘在他手中轻轻旋转,指针指向西北——正是黑风寨所在方位。但他知道,真正的方向不在地理,而在气运。
他闭目,气运映照全开。
视野中,整片军营的气运流向缓缓浮现。赤气如河,汇聚于几处营帐——那是李勇等人宿营之地;灰雾弥漫于中军大帐周边,锦袍将领的气息仍在其中游荡;而他自己胸口,一道金纹若隐若现,与罗盘共鸣,形成微弱光晕。
最令他警觉的是,在营地西南角,一道极细的黑线自地下蜿蜒而出,直指校尉营帐。那不是杀气,也不是怨念,而是一种缓慢渗透的阴力,如同根须扎入土壤。
幽冥殿的手,已经伸进来了。
他睁开眼,眸中金光未散。手指轻叩罗盘边缘,低声:“若气运可测人心,那我便以眼观势,以势破局。”
更鼓声响起,营地渐入夜寂。他仍未动。案上木匣未启,残图摊开,铜令静静躺在焦痕地图旁。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精准——选谁同行,带什么装备,走哪条路线,甚至何时出发,都将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而他唯一能掌控的,是这双能看到命运颜色的眼睛。
他抬起左手,指尖划过青铜罗盘表面的古老铭文。那些符号本应晦涩难解,但在气运映照下,它们开始微微发亮,排列成某种规律。他忽然意识到,这罗盘不只是屏蔽法器,更是一把钥匙——能解读气运轨迹的钥匙。
三日之内,他必须交出行动计划。
但他不会交一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计划。
他会交一份只属于自己的计划。
案角油灯忽地一晃,火光映照出他半边侧脸。那一瞬,他嘴角微动,似有决意成型。
外面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他依旧端坐,右手搭在罗盘上,左手按住木匣边缘。伤臂的血已止,但布料下的肌肉仍因旧伤隐隐抽搐。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不是山匪,而是人心。
而人心的气运,最易变,也最危险。
他缓缓将焦痕地图翻转,背面竟有一行极小的刻字,几乎被烟熏尽:“**子时三刻,风起东南,勿信令箭。**”
字迹陌生,却带着一股熟悉的气息——与昨夜那神秘人手腕上的符文灼痕,出自同一手法。
他瞳孔微缩。
有人在暗中传递信息。
不是敌人,也不是盟友,而是一个不愿露面的知情者。
他将地图重新折好,压在罗盘下方。然后起身,走到帐门处,掀开帘角。
营地静谧,星月无光。东南方的风开始流动,吹动旗杆上的残旗,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站在门口,没有再动。
风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丝极淡的腥气——不是血,是铁锈混合着腐草的味道。
那是山匪营地的气息。
还是,陷阱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