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吹起城楼上的旗角，一道破空声撕裂寂静。
三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在青州城楼前缘。为首之人身披紫金道袍，腰悬玉圭，脚下金气翻涌，凝成百柄虚剑悬浮半空，剑尖直指陈无咎。苍云宗主立于中央，目光如铁。
“陈无咎。”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压得整座城楼空气一沉，“你执掌边军，私占城池，可有宗门授令？”
陈无咎站在原地，左手仍贴在剑柄上。他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托出青铜罗盘。罗盘表面符文微亮，与袖中虎符产生共鸣。
他的视野变了。
宗主脚下的金气如刀锋般锐利，每一柄虚剑都带着压制意志的杀意。而在其身后，玄机子低头站着，眉心戒疤泛着淡淡金光，手中木鱼垂下一根因果丝线——那丝线本该透明，此刻却泛出黑芒，如同被污染的经脉。
更深处，玄机子体内两股气运纠缠。一面佛光澄净，一面黑气绕剑，分明是佛魔同体之相。
陈无咎收回目光，罗盘轻转。
“军权出自百姓所托。”他说，“他们把命交给我，我就不能退。”
宗主冷笑：“区区凡人意愿，也配与宗门律令抗衡？你不过一介旁支子弟，有何资格统御千军？交出虎符，回山领罚，尚可保性命。”
话音未落，他脚下百剑齐震，金气暴涨，威压如山倾下。
城楼下守军纷纷跪倒，连王猛留下的残部也无法站稳。砖石地面出现裂纹，蔓延至陈无咎脚边。
他不动。
右手五指收紧，罗盘嗡鸣。
刹那间，青州城内残存的军气自四面八方涌来。西仓粮库前巡逻的士兵身上煞气升腾，医馆屋檐下守护伤员的弟子掌心浮现战意，就连街角分粥的老农眼中那一丝希望，也被无形之力牵引，汇入城楼。
百道金气破地而出。
金色剑影从陈无咎脚下冲天而起，直贯云霄。每一道都带着军阵杀伐之气，夹杂百姓愿力、地脉微灵，在空中交错排列，形成一座倒悬剑阵。剑尖齐指苍云宗三人，森然对峙。
金气与金气碰撞，发出金属摩擦的锐响。天空被割裂成无数光网，映照得全城如昼。
玄机子猛然抬头，手中因果木鱼“啪”地一声，丝线断裂。
他盯着那座由凡人气运凝聚而成的剑阵，瞳孔剧烈收缩。
“这不可能……引气成兵需佛门大德诵经七日，才能借众生愿力化形……你怎能做到？”
陈无咎依旧站立，呼吸平稳。罗盘在他掌心旋转，符文流转速度加快。他知道这剑阵撑不了太久，但足够了。
只要让对方明白——这不是夺权，而是民心所向。
宗主脸色阴沉。他脚下的百剑仍在震动，却被上方金气压制，无法前进一步。他本以为陈无咎只是仗着一时功劳挟民自重，没想到竟能调动如此规模的集体意志。
“你以为凭这些散乱愿力，就能对抗宗门正统？”他冷声道，“今日若不收权，明日其他城池效仿，修行界秩序何在！”
陈无咎终于开口：“秩序不是用来压人的。你们定规则，却不问百姓死活。幽冥殿血祭南境时，宗门在哪？刺史被妖物操控时，长老们又在哪？”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老农捧着发霉的米袋跪在地上。他说这是他最后一点东西，愿意交给我。不是因为我是谁，是因为他相信我能守住这座城。”
金气剑阵微微颤动，仿佛回应他的话语。
宗主沉默片刻，忽然抬手。
百柄虚剑齐齐转向，剑身竖立，组成一道金墙屏障。他不再直接施压，而是换了一种姿态。
“好。”他说，“既然你说是为民而守，那我便给你一个机会。三日内，召集全城百姓，当众举行‘承权礼’。若过半之人自愿奉你为主，军权归你。若不足半数，虎符上交，随我回宗门受审。”
这是退让，也是陷阱。
百姓刚得温饱，未必敢公然表态。一旦人数不够，便是名正言顺剥夺权力。
陈无咎看着他，没有立刻答应。
这时，玄机子上前一步。
“陈施主。”他声音低缓，带着几分悲悯，“你以气运聚兵，虽成奇阵，但杀业已重。每一道金气中都缠着亡魂怨念，你可知那些死在你手中的幽冥死士，也有父母妻儿？”
陈无咎看向他。
玄机子脸上慈悲，可体内黑气随话语流动，竟隐隐增强。那根断掉的因果丝线并未消散，反而在掌心重新缠绕，颜色更深。
“你在害怕。”陈无咎突然说。
玄机子一怔。
“你说我杀业重，其实你怕的是这个。”陈无咎指向头顶剑阵，“它不是靠仇恨凝聚的，是靠活着的人想活下去的念头。你修佛，却不敢面对真正的愿力，因为你心里早就不信了。”
玄机子手指微抖。
“胡言乱语！我行走江湖多年，渡化邪祟无数，岂是你能揣测！”
“那你告诉我。”陈无咎往前踏出一步，罗盘光芒大盛，“为什么你的因果丝线会吸收别人的气运？为什么你体内的魔气，和宇文绝用的《九幽玄功》同源？”
玄机子猛地后退。
宗主也察觉异常，目光扫向他。
就在这一刻，陈无咎左手松开剑柄，双掌合拢将罗盘置于胸前。他低声念了一句口诀，罗盘中央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内部一枚血色晶片——正是从幽冥殿地窖取出的舍利残片。
金气剑阵骤然变化。
百道剑影开始旋转，形成螺旋气流，将三人笼罩其中。每一柄金剑都锁定目标：宗主、玄机子、以及那根诡异的因果丝线。
“我不知你是谁派来的。”陈无咎盯着玄机子，“但你若还想装下去，现在就可以动手。否则，等我把这丝线扯出来，你就再也没机会隐藏了。”
玄机子额头渗出冷汗。
他张了张嘴，似要辩解。
远处传来钟声。
一声，两声，三声。
来自苍云宗方向。
宗主脸色微变。那是紧急召集令，只有重大变故才会敲响。
他盯了陈无咎一眼：“三日期限不变。若你违令，宗门大军即刻压境。”
说完，他袖袍一挥，金墙崩解，身形腾空而起。两名长老紧随其后，瞬间消失在夜空。
只剩玄机子一人留在原地。
他站在剑阵边缘，四周金气环绕，仿佛随时会被绞碎。他低头看着手中断裂的丝线，又抬头看向陈无咎。
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陈无咎也没有催促。
风吹动城楼旗帜，猎猎作响。
玄机子忽然抬手，将因果木鱼放在地上。木鱼腹中传出极轻微的嗡鸣，像是某种封印正在松动。
他闭上眼，右手缓缓伸向眉心戒疤。
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一道黑血从眼角滑落。
陈无咎瞳孔一缩。
他看到了——那黑血里浮现出一行古老文字，与幽冥殿密令上的符文完全一致。
玄机子睁开眼，声音沙哑：“我不是来阻止你的……我是来找你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