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咎倚在床沿，左手缓缓松开那道被指甲抠出的划痕。阳光已移至帐心，军图上苍狼关的轮廓被照得发白。他试着活动右臂，纱布下肌肉僵硬如铁，但痛感比昨日清晰了许多。
帐帘掀开，一名亲卫走入，声音平板：“校尉有令，请功臣赴庆功宴，不得推辞。”
陈无咎未答，只将苍狼勋章收入怀中，起身时脚步微滞，却稳住了身形。亲卫目光扫过他肩头绷紧的布条，转身在前引路。
庆功宴设于中军演武场，席案按军阶排列。陈无咎落座于前锋营末位，四周目光或敬或忌。鼓乐声起，酒肉呈上，校尉立于高台，举杯向全军致贺，言辞慷慨，称此战斩首三百七十六，缴获灵材二十三种、兵刃百余件，皆录入军册，归公入库。
话音未落，他忽然转向陈无咎：“然据查，前线所报清单与实际入库数目不符，缺损灵材五类、精铁刀十二柄，更有南疆特产‘赤髓草’三株下落不明。”
全场骤静。
校尉抬手，亲卫捧出一本账册，封皮加盖军印。“此为黑风寨缴获初录，由你小队带回后交予后勤司封存。昨夜清点时发现，其中七项物资标注‘已移交主将’，然至今未见入账。”
他盯着陈无咎：“你重伤昏迷三日，这些物品，可曾经你之手？”
陈无咎缓缓抬头，目光掠过账册。他未动怒，也未辩解，只伸手道：“请容我一观。”
校尉略一颔首，亲卫递来账册。纸页翻动间，陈无咎指尖微顿——用纸确为本月新制，而剿匪行动结束当日，所有文书均应使用旧批库存。更关键的是，赤髓草产自十万大山以南，距断脊岭千里之遥，寻常山匪绝无渠道获取。
他合上账册，平静开口：“第一，此册用纸非战时所配；第二，赤髓草非本地所有，若真缴获，当有来源记录；第三，所有战利品尚未正式入库清点，何来‘私吞’定论？”
他抬眼直视校尉：“除非……有人提前知晓战利品清单，并伪造了移交记录。”
校尉面色不变：“那你解释，为何你的名字出现在移交栏？”
“因为我带队出征。”陈无咎语调未变，“所有任务文书皆由主将署名，这是军规。若以此为罪证，岂非每任领兵者皆可被指贪墨？”
台下已有将领低声议论。郡城太守坐在侧席，一直未语，此刻终于起身：“此事牵涉重大，又逢庆功之际，不宜当场定罪。”
他目光扫过二人：“三日后，当众复查所有缴获物资，由军需司、监察处、前锋营三方共验。期间，陈无咎暂不得出入玄武阁，亦不得接触战利品存放地。”
陈无咎低头行礼：“遵令。”
宴未再热，酒冷人散。
回帐途中，两名亲卫随行左右，名为护送，实为监视。陈无咎步履平稳，右手始终垂在身侧，看似无力，实则掌心已悄然开启气运映照。
校尉头顶，一道浓黑如墨的气流盘旋不散，且其左袖内侧隐现金丝血纹，细如蛛网，正是“血契”残留之兆——此术唯有与邪修组织缔结生死盟约者方会显现，一旦暴露，便是通匪铁证。
他闭目片刻，再睁时眸光沉静。
帐内，李勇等人早已等候。见他归来，赵四欲言又止。
“他们说你要吞了战利品。”张猛低声道。
“所以呢？”陈无咎坐下，解开纱布换药。
“我们不信。”李勇盯着他，“但校尉拿出了盖印文书，太守也压了下来。你现在是被软禁了。”
陈无咎蘸着药粉的手一顿：“你们怕被牵连？”
帐内沉默。
“怕。”王岩终于开口，“但我们更怕你倒了，下一个就是我们。”
陈无咎点头：“很好。既然知道后果，就听我安排。”
他看向李勇：“你去查校尉近五日的营房进出记录，尤其是夜间是否有离营痕迹，不必惊动文书官，找值更的老兵问。”
又转向赵四：“你混进后勤库房外围，装作杂役清点柴薪，留意是否有异常搬运——特别是深夜时段，任何带锁的箱子都要记下编号。”
“为什么不能直接查？”张猛问。
“因为现在每一步都在他们眼里。”陈无咎将旧纱布揉成一团，“校尉敢当众发难，说明他不怕对质。但他怕证据不在他手里。”
他环视众人：“我不是争功。我是要活命。他们想让我背上罪名，废功逐出，甚至死在狱中。若我倒下，你们谁也逃不开清算。”
四人神色凛然，齐齐抱拳。
夜深，营帐外传来脚步声。值守的王岩喝问，对方未答，迅速退走。待众人查看，帐前泥地上插着一枚铁钉，钉身带血，形制扭曲，与断脊岭傀儡桩残件完全一致。
陈无咎取出青铜罗盘，置于枕下。盘面微颤，指向西北角——校尉书房方向。
他躺下，闭目调息，脑海中浮现出那间书房的布局：左侧兵器架，正中案几，右侧屏风遮掩的暗格，他曾因一次报功路过，瞥见过校尉从那里取出一枚刻符铜牌。
三日之内，必须让它自己现身。
更鼓敲过三巡，营中渐寂。陈无咎忽然睁眼，右手缓缓握紧床沿，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校尉书房的暗格，在气运之眼下曾闪过一丝猩红——那是“血契”契约存放之处的独有征兆。
他不动声色，将罗盘往内侧挪了半寸。
十丈之内，若有邪气波动，盘心必震。
帐外风停，铁钉上的血珠缓缓滑落，滴在粗布鞋面上，洇开一片暗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