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突然频繁给我托梦,每次都浑身湿透,哭着说“妹妹在井里”。
全家人都以为我疯了,因为表妹活得好好的,每天准时回家吃饭。
直到我在老宅的井边,捡到了表妹每天戴着的护身符。
奶奶脸色大变,颤抖着说:“那口井…民国时淹死过一对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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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来了。
冰冷的水汽先缠上来,渗进皮肤,往骨头缝里钻。然后才是那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浓得化不开的雾里,影影绰绰。
是鑫鑫。我表弟。
他像往常一样,浑身湿透,单薄的夏衣紧贴在瘦小的身板上,头发一绺一绺地滴着水珠。水珠落在地上,却没有声音,只留下深色的、不断扩大的渍迹。他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地,压抑地啜泣。
我动弹不得,喉咙像是被那湿冷的雾气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慢慢地抬起脸,脸色白得吓人,嘴唇泛着青紫色。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井水还是泪水。
“姐姐……”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飘忽不定,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妹妹……妹妹在井里……”
“她冷……”
梦魇像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窗外,天刚蒙蒙亮,灰白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亮痕。
又是这个梦。
这个星期第几次了?三次?还是四次?
一开始,只是个模糊的噩梦,醒来也就忘了。可它一次又一次地来,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真切。鑫鑫那湿漉漉的样子,那冰冷的触感,还有那句反复回响的话——
“妹妹在井里。”
我抬手抹了把脸,指尖冰凉。心跳得像擂鼓,在寂静的房间里咚咚作响。
鑫鑫是我小舅的儿子,去年夏天,淹死的。就在老家后面山洼里的那个水塘。发现的时候,他小小的身体就趴在水塘边的浅滩上,手里还攥着一根折断的芦苇。
那之后,小舅一家就搬离了老宅,在镇上买了房子,很少回来。而我也一直在外地工作,这次是休年假,才被妈硬叫回来住几天,说是陪陪外婆,散散心。
可自从踏进这老家的门,这个梦就缠上了我。
妹妹?鑫鑫哪来的妹妹?他是独生子。
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是外婆起来做早饭了。
我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掀开被子下床。冰凉的木地板透过脚心,激得我打了个寒颤。
洗漱完下楼,外婆正在灶台前熬粥,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晨光透过厨房的老式玻璃窗,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醒啦?脸色怎么这么差?”外婆回头看了我一眼,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关切,“是不是没睡好?认床?”
我张了张嘴,那句“鑫鑫给我托梦了”在舌尖转了几圈,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怎么说?说一个死去的孩子,天天晚上跑到我梦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可能有点吧。”我含糊地应了一声,走到灶台边帮她拿碗。
“一会儿吃完饭,去你小舅家坐坐。”外婆一边盛粥一边说,“你璐璐妹妹昨天还念叨你呢。”
璐璐?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苏璐,我小姑的女儿,今年刚上初中。小姑一家住在村子东头,离外婆这老宅有点距离。因为年龄差得有点大,我跟这个表妹并不算太亲近,这次回来还没见过她。
“璐璐念叨我?”我有些意外。
“是啊,那孩子跟你亲。”外婆把粥碗递给我,“你小时候寒暑假回来,不常带着她玩儿吗?她记得可清楚了。”
我心里有事,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上午九点多,我去了小舅家。小舅妈看到我来,很高兴,拉着我问长问短。小舅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神情有些憔悴,比去年见到时苍老了不少。鑫鑫的离开,给这个家蒙上了一层永远也擦不掉的灰暗。
坐了一会儿,话头总是不可避免地绕回到鑫鑫身上。小舅妈的眼圈又红了。
我心里堵得难受,那个梦境在脑海里翻腾。犹豫再三,我还是没能忍住。
“小舅,舅妈……”我声音有些干涩,“我……我这几天,老是梦到鑫鑫。”
小舅猛地转过头看我,眼神锐利。小舅妈也停止了啜泣,惊疑不定地望着我。
“你梦到他什么了?”小舅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浑身湿漉漉的,一直在哭……”我斟酌着词句,避开那个最诡异的点,“就说……很难过。”
我没敢提“妹妹”,也没敢提“井”。
小舅妈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捂着脸低声哭泣。小舅沉默了很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眼圈泛红:“那孩子……是委屈啊……走得太突然……”
气氛变得沉重而悲伤。我知道,他们理解成了父亲母亲对早夭孩子最常见的思念与愧疚所投射的梦境。
我心里松了口气,却又涌起一股更深的无力感。他们没懂。
中午在小舅家吃了饭,下午我借口出去走走,不知不觉就逛到了小姑家附近。
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一个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蹦蹦跳跳地从里面跑出来,身后背着书包。是璐璐。几年不见,她长高了不少,眉眼依稀还有小时候的影子。
她看到我,眼睛一亮,欢快地跑过来:“姐姐!你回来啦!”
笑容很灿烂,充满活力,和梦里那个湿漉冰冷、哭泣哀求的形象天差地别。
“嗯,回来看看。”我挤出一个笑容,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她的脖子上。那里挂着一根红绳,坠子塞在校服领口里,看不真切。
我记得她小时候体弱多病,小姑确实去庙里给她求过一个护身符,用一个小锦囊装着,一直让她戴着。好像是个……暗红色镶金边的小锦囊。
“放学了?”我收回目光,状若随意地问。
“对呀!今天作业不多,我回来放下书包去找同学玩!”璐璐笑嘻嘻地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姐姐,你晚上来我家吃饭吧?我妈做了红烧肉!”
她身上带着阳光和洗衣粉的干净味道,健康,明朗。
“好,我晚点过来。”我点头。
她欢呼一声,冲我摆摆手,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跑进了院子。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心里那团迷雾却更浓了。
鑫鑫说的“妹妹”……难道是指璐璐?可璐明明好好的,活蹦乱跳。
是我理解错了?还是这梦根本就是我潜意识里胡思乱想的产物,只是因为对鑫鑫的怀念,和对璐璐这个“妹妹”的模糊记忆混杂在了一起?
心事重重地回到外婆家,晚饭没什么胃口。外婆看了我几次,欲言又止。
晚上,我又去了小姑家吃饭。小姑和姑父都很热情,璐璐更是围着我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学校里的趣事。饭桌上气氛很好,红烧肉炖得烂烂的,很香。
璐璐就坐在我对面,那个暗红色的护身符锦囊从她的领口滑了出来,在她胸前晃荡着。她一切如常,胃口很好,吃了满满一碗饭。
没有任何不对劲。
我几乎要说服自己了,那个梦,只是个荒谬的巧合。
直到……
夜里,那个梦又来了。
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冰冷。
鑫鑫就站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几乎能看清他睫毛上凝结的小水珠。他的眼睛空洞无神,透着一种非活人的僵直。他抬起湿漉漉、泛着死白的手,直直地指向一个方向。
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哭声,只有那句话,像冰冷的铁钉,一字一字钉进我的脑海:
“妹妹……在井里……”
“救她……”
我尖叫着惊醒,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窗外一片漆黑,万籁俱寂。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那个“井”字,像淬了毒的钩子,扎在我心里。
老宅后面,确实有一口井。很老的井了,井口用一块厚重的大青石盖着,据说很久没人用过了。我小时候还被严厉告诫过,不准去井边玩。
天刚亮,我就爬了起来。外婆还在睡。
我鬼使神差地绕到老宅屋后。这里杂草丛生,比前院荒凉得多。那口老井,就孤零零地立在角落,青石井盖上落满了枯叶和尘土,边缘长着暗绿色的青苔。
一切看起来都很久无人动过。
我绕着井走了两圈,心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果然,只是梦而已……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点轻微的响动。
我低头,拨开井边茂密的杂草。
一个暗红色的、镶着金边的小锦囊,静静躺在那里。锦囊有些脏了,边缘甚至磨损起了毛边,但那颜色和样式……
我认得。
是璐璐一直戴着的那个护身符。
我的血霎时凉了半截,弯下腰,手指颤抖地将它捡了起来。锦囊入手冰凉,还带着一股潮湿的土腥气。
它怎么会在这里?
璐璐昨天还好好的戴着的!
我猛地转身,攥紧那个小小的锦囊,发疯似的朝小姑家跑去。清晨的村子很安静,只有我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巷道里回响。
冲到小姑家院门口,我扶着门框,气喘吁吁。院门开着,小姑正在院子里喂鸡。
“小……小姑!”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她,摊开手掌,露出那个湿漉漉、脏兮兮的锦囊,“璐璐……璐璐呢?她的护身符……怎么会在井边?”
小姑手里的鸡食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谷物撒了一地。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在哪捡到的?!”
“老宅!后院的井边!”我紧紧盯着她,“璐璐人呢?!”
“不可能!她昨晚明明……”小姑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转身就往屋里冲,声音带着哭腔,“璐璐!璐璐!”
她冲进璐璐的房间,几秒钟后,里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紧接着是物体倒地的闷响。
我的腿一软,几乎站不住,扶着门框才没有瘫下去。
完了。
姑父和邻居被惊动,跑了过来。混乱中,有人冲进房间,有人去扶瘫倒在地的小姑,有人在大声打电话。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手里的那个锦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掌心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外婆被人搀扶着,颤巍巍地赶了过来。她看到我手里的锦囊,又听到众人语无伦次地说着“璐璐不见了”、“井边找到的”,她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上前扶住她。
外婆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她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嘴唇哆嗦着,用一种带着哭腔的、极其压抑的气音,在我耳边嘶哑地说:
“那……那口井……不能碰啊……”
“民国的时候……淹死过一对兄妹……冤魂不散……会找替身……”
她的话像一阵阴风,吹透了我的骨髓。
井边,护身符。
托梦,湿透的鑫鑫。
“妹妹在井里。”
民国时,淹死过一对……兄妹。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整个人像被瞬间冻僵。
鑫鑫指的“妹妹”,从来就不是活着的苏璐。
他在指路。
指向那口井。
指向井里,那个很多年前,和他一样,淹死在那里的……
“妹妹”。